年底,联合会投巨资建立苗圃。
转年大规模育苗获得成功。
在资本的推动下,棉花育苗移栽技术迅速在白鹿原上普及,联合会聘请老庄稼把式,经简单培训后作为技术顾问坐镇各村,从积肥起垄,从移栽到摘顶打叉,从施肥到除虫,现场手把手教村民管理棉田,天从人愿,风调雨顺,百事如意,秋末,白鹿原棉花获得丰收。
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形势无可避免的向原计划外的方向滑了过去。
张总督亲临棉业联合会,现场给予嘉奖,并以此为契机,号召全省普及棉花育苗移栽技术,棉业联合会借东风飞速发展,很快就建立了覆盖整个白鹿原的棉花产业体系,并迅速向关中蔓延。
体系的力量无可抵御。
两三年内,联合会的势力居然延伸到了西府,在张总督的大力支持下,通过不断的联合、分化、吸收、自身进化和复制,到一九一五年,棉业联合会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涉及棉油布匹运输,势力覆盖整个关中平原的庞大商业巨头。
而这,也正是张总督实际所能掌控的势力范围,再远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本省的地理划分很有特色。
可以这么说,它就是一个人为拼凑的省份。由于地理阻隔,自北向南,渭北高原、关中平原、汉中盆地等自成体系,各自成为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
三个独立的地理单元打包成为一个省,美其名曰“随山川形便”,实际却形成了势力犬牙交错,相互制衡的局面。
和平时期还则罢了。
在这个军阀混战的乱世,有枪就是草头王,地理对割据的作用极为凸显。
张总督上任后耽于外界纷争,以至于失去了埋头发展势力,继而完成内部整合,实现全省一统的绝好机会。
恶果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渭北和汉中凭易守难攻的地形,成功实现了长期割据,而关中失去形胜变得易攻难守,极易被外部势力所影响。
关中八百里秦川沃土,这块“白菜心”就理所应当的被人觊觎了。
一场大战之后,成功被人偷家,这年五月,张总督不得不离任。
“屠门大觉梦一场,醒来尤未熟黄梁。三年威信一朝失,自愧不如陆建章。兆谦,悔不该不听你当年所言呐,如今攻守易势,再振难为,唉……”
“师叔,您看。”
关城之上河风猎猎,身边黄河涛浪滚滚,时杰指向远处,黄河从高山峡谷中突然冲出,巨大的水量失去深峡约束自蒲津渡以下直到风陵渡,河面突然变得极为宽阔,摇摆不定,时东时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数千年来皆是如此。师叔刚三十有四,正值当年,此去平京多交贤达,广结善缘,招纳才俊,待关中有变,届时您登高一呼,内有联合会,外有革命势力,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呢。”
“兆谦,孩子话,哪有那么容易。”
“师叔,咱们打个赌吧。”
“哦?怎么个赌法?”
“我听说那陆某人北洋旧人,为人贪婪,敛财有术,黄赌毒无有不做,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上任伊始,就收了姓陈的二万两烟土和一批古宝珍玩。
我赌他必不能久任,最迟明年这个时间,必生变数,那时就是机会。
黑娃请师叔万勿就此消沉,此去平京按前议积极布置,届时师叔归来,我送您一份大礼,以报多年照顾之情。”
张总督沉默了。
想起自两年前联合会的那次深谈,眼前这孩子对时局判断准确精到,预言无有不中,而他却一意孤行,终至如今糟糕局面,黑娃说得对,自己才三十出头,必然是不甘心的,情势至此,坏无可坏,再坏又能如何?还有甚放不开的?也罢,且听他一回,再搏一次。
“也罢,兆谦,若真有那一日,师叔保你在关中百无禁忌,万事顺遂。之后但有所言,必定慎重以待。”
“师叔,我唱老师的从军行送您。”
这时,朝阳下,金黄色的阳光遍洒大地,河面被阳光映射,反射出一片片潋滟波光,有金鲤突然跃出水面,迎着阳光,摇头摆尾的直冲向高空……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
尘埃不见咸阳桥……”
张总督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咸阳桥头师徒三人踏上未卜前路,亲赴清庭兵营为民请命时的情景。
“君不闻,
汉家山东二百州,
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
禾生陇亩无东西……”
“哈哈哈……”张总督豪迈大笑,“我还是悦意听这段,为了这锦绣江山,那就再搏他一回吧!黑娃,且等我回来!”
回到原上后,时杰开始静心筹备女医的事,却不想天降噩耗,突生波折。
这天,他正愁眉不展的规划他那伟大的医疗事业,月月师姐悄悄溜进来,扭捏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黑娃,我……我有个事儿。”
“啥事儿,你说呗,平常也没见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呀,咱俩谁跟谁呀。”
冷秋月咬咬牙,努力压抑住掐死他的冲动,扭捏道:“我听说……听说……”
“听说啥咧?”时杰漫不经心问道。
“我爸找人……合……合八字哩。”
“啥?”
时杰猛的起身,吓了冷秋月一跳。
“你说啥?”
“合……合八字呗……”
“谁的?”
“听说是我……我和那个鹿……鹿……”
“鹿兆鹏?”
“嗯。”
“拴劳,你好狗胆!”
时杰拍案而起,他出离愤怒了。
老子夙兴夜寐,不辞辛劳,辛辛苦苦,好容易做好了菜,你居然敢截胡?
“你别……别这样,怪吓人的。”
“消息确实吗?”
“应该确……确实……的……吧。”
时杰想了想,鹿兆鹏未必知道这件事,无端怪人有些不地道,而冷先生他目前还惹不起,除非努力为师父生个小外孙,否则他将永远处于劣势位置。
但那个目前还属于妄想。
月月师姐不配合,他也没招儿。
其实就算配合,不经大人同意就生米做成熟饭,他目前也没有那个胆儿。
师父也是糊涂,难道还看不出徒弟变女婿,继而强强联合的好吗?非要上杆子在鹿家的那棵歪脖树上吊死咋的。
难道是那个鹿子霖?
有了,最好的办法还是鹿子霖。
“月月姐,你是咋想的咧?”
这还用问吗?冷秋月简直气死。
但事已至此,还是忍羞带气,吞吞吐吐的说道:“你……咋想的人家就……咋想的呗。”
行了!鹿子霖,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