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省城总督府。
一位背着褡裢,夹着黄油布伞的人被荷枪实弹的卫兵横枪挡住,正闹腾得不可开交之时,一辆汽车驶到门口,车上跳下张秘书,顺手抽了卫兵一记耳光,转过身躬下腰说:“朱先生请进。”
朱先生却没听他的。
“你俩娃来这里做甚?”
“给老师牵马呀。”
“胡闹!回去读书。”
“先生出行,怎好没人服侍,进京赶考还要带个书童呢,黑娃愿为先生执伞。”
“兆鹏……愿为老师引路。”兆鹏说着,就去接朱先生肩上的褡裢。
“胡闹!立正!向后转!齐步走!”
看着俩孩子走远,朱先生转身,对张秘书说道:“走吧,咱们进去。”
“这么好俩娃,先生撵走做啥?”
“因为他们是好娃。”
回头瞥见朱先生进去了,兆鹏问:
“黑娃,现在咋办?”
“拴劳,你城里有亲戚吗?”
“没有。”
“看来,还得另想点办法。”
“咱不去了?”
“去。”
“老师已经撵了咱。”
“一而再,有了这次,下次再见面,先生就不好再撵了。”
“那现在咱去哪达?”
“跟我走,先弄点东西去。”
接下来,时杰的骚操作看呆了兆鹏,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绝了!
脑子里想过,但真正走进这座关中名城,自穿越过来,时杰还是第一次。
不太宽阔的街道两旁,楼房低矮破旧,绿植更是几乎没有,跟后世恢宏无比的西北大城模样还远远的没法比,但入眼的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各式各样、高低不同的招幌、招揽生意的的那些抑扬顿挫的叫卖声,还是给时杰带来了一种无比新奇的感受,滋味别有不同。
只是,那些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老人孩子,赖在商铺门口唱快板的社会人,还是显出了这个年代的几分残酷。
鹿兆鹏现在还是个乡下小子。
这个白鹿村小财东家的大儿子也没怎么来过,对城里的一切很是新奇。
“黑娃,我一定会来这里读书的。”
“嗯,你会的。”
“你不怀疑吗?”
“不怀疑,但现在还是先跟紧我,送钱的来了,咱得找个合适地方收钱。”
时杰本打算找干姑姑——白家二姐皮匠姑夫家里打秋风的,现在不用了。
“啊?送钱的?”
“肯定是,就是不知道送了多少。”
很快,数目出来了。
一条暗巷里,三拳两脚摆平想欺负外地人,跟上来捡便宜的几个地痞,两人兴奋的舔包,结果只搜出银洋两块,铜子三十余枚,气得时杰一人又赏了一脚。
“呸!穷鬼!就这还学人家抢劫?”
长工的儿子很不满。
那几人抱头任捶,不但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也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想法。
这是谁家孩子?
太残火了,惹不起。
“黑娃,不少了。”财东家孩子倒是很满足,“够定两桌席面了都。”
“卧槽,你怎喊我名字,太不小心了你,咱现在可是在抢劫啊拴劳!”
“那你还不是也喊我了。”
“算了,咱们还是先跑吧。”
光天化日,这些人敢明目张胆的在街上抢劫外地人,都是有组织撑腰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见好就收吧。
“黑娃,我跟你学坏了。”
“拴劳啊,这是提前教你保命本事,你娃别不知道好歹,以后有你谢我的时候。”
鹿兆鹏后来三次聚兵,三次失败,被人撵得跟狗一样,差点没死了。
趁着孩子还小,得教他聪明些。
要不他总会时不时跳出来鼓动黑娃,三番五次拉黑娃下水,很麻烦的。
他还要过日子呢。
有了钱,时杰找了家木匠铺子。
请他们把一根细竹打通,里外都磨得溜光水滑,截成尺半长短的两段,随后从一头开始,在中间开出一道大约一尺长、洋钉粗细的缝儿,也打磨光滑。
最后捆扎在赶制好的小枪托上,用买来的牛筋充做发力装置,加上简易板机,一把简单的弩就算是做好了。
话说,这个时代的手艺人还真不是盖的,父传子子传孙,数代人沉淀富集起来的技术精益求精,不考虑材料,简直无可挑剔。
反正时杰很是满意。
“这样也行?”
但当一根洋钉飞出,射中十步远的木板而且打穿的时候,兆鹏确定它行。
马上抢去一把,再也不愿撒手。
“可惜没有钢珠,威力受限,要不还可以更厉害,不过弄几根没羽箭……也不是不行哈,让我想想去哪里弄点。”
木匠闻言,忙凑上来揽生意,“两位小公子,小的认识个铁匠,手艺……”
于是,一个时辰以后,他们每人手里又多了十根铁箭,还有铁珠一袋。
时杰怎么都没想到,这时的铁匠竟可以制作出浑圆的钢珠子,除了硬度差些,不能做高强度轴承,其它没毛病。
坏消息是,他们没钱了。
“就是他们!”
一声吆喝,那些地头蛇报仇来了。
……
第二天,晨光微熹。
朱先生一身布衣一只褡裢一把黄油布伞,一路晨诵着,踏上咸阳大桥。
张总督亲自追赶,汽车呜呜吼叫着赶上来,堵住去路,朱先生从书经里回到现实,连连道歉:“总督大人息怒!我怕打扰你的瞌睡,就独自上路了。”
“书呆子!”张总督好气又好笑。
“这十二个卫兵交给你,请放心。我已经给他们交待过了。”
朱先生转身瞅一眼站成一排溜儿的兵士,摇摇头,“十二人不够。把你的兵将一满旅派来也不够。你要是能打得过方升,还派我做什么?回吧回吧,把你这十二个兵丁带回去护城!”
张总督不由脸红,“那你总得坐上汽车呀!”朱先生不耐烦了:“我给你说过,我闻不惯汽油味儿……”说罢一甩手走了,嘴里咕咕嘟嘟又进入了晨诵。
“等等!”张总督追上去再次相劝。
朱先生却轻轻松松地说:“你诵一首咸阳桥的诗为我送行吧!”
张总督只好从命。
“渭城朝雨悒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好!”朱先生击掌。
自己也吟诵起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
尘埃不见咸阳桥……”
朱先生边走边吟,不觉间已热泪涌流。
却在这时,两个童声齐诵接上。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
再看时,发现从桥下转出俩孩子。
身背背包,腰挎水囊,各人手提一把奇怪的小枪,那叫一个威风。
“你俩娃咋又来了?”
“给先生牵马呀。”
“老师为民请命,怎可无民相随。兆鹏是民,黑娃是民,我们都是民,民意如此,老师你不能再撵我们走了。”
“你们呀……也罢,且让我们师生三人同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的姑婆坟。”
“先生,你终于肯收我了。”
“莫高兴,且等有命回来再说这。”
“先生,黑娃新学了一首歌咧。
且听我唱给你听呀: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都护在燕然’,老师等着你们勒石燕然那一天。”
或苍凉、或清脆的声音随风飘来,张总督屹立咸阳桥头,久久不愿离去。
“总督,那俩孩子……”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