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小心翼翼护送长大公主回宫,亲见赵茗身中长剑、脸色衰败,令他忧心如焚。赵茗也无多语,只说“并无性命之忧。”可一进太平宫,当即闭门疗伤,不允御医探视。这让郭怀直觉伤情恐怕并不简单。
值长公主薨丧,皇宫内往来宫女、侍卫都尽量压抑喜气,只因皆知魔头伏诛。郭怀来到枢密院,政事堂内仅有楚名棠、方令信、王明远、连总管枯坐,并无外人在场,四人却殊无“魔头伏诛”的喜色。气氛凝重俨然,郭怀心有猜测,不禁木然坐下:“可是陛下?”楚名棠微微点头:“眼下不宜发丧。未知大长公主斩杀魔逆,伤情如何?”郭怀微顿:“并无性命之忧。大长公主不喜御医探视,可能闭关疗伤稍许时日。”楚名棠和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不免忧色。
方令信咳嗽一声:“大将军既来,枢密大臣已齐至矣。如今陛下之事不能惊扰大长公主,国又不可一日无君,名棠你觉得帝室贵胄之中,何人可托大事?”
楚名棠默然不语,皇室近支唯有昌平郡王一家,可一个赵应已让众臣生厌,实难再择第二人。楚名棠显得疲惫不堪:“长公主薨逝,名棠嫡长媳叶琪亦羞愧自缢。家中不宁,国事亦艰,名棠如今心乱如麻。——当惟诸公众推是从。”
枢密重臣之中,王明远资历最浅,此事自不敢先开口;郭怀迟疑欲言却担心楚名棠反对。方令信环视诸人,猜测郭怀应该想法相同,顿时精神一振笃定建言:“老夫属意咸阳郡王,殿下乃帝室嫡脉,大长公主亲自抚养。应为不二人选!”郭怀也是此意,不愿看向楚名棠,只缓缓点头附议。王明远没有表态,只担心地看着姐夫,当年庆太子可是深恨楚家。
楚名棠沉吟良久:“既然无人反对,本相附议。”
方令信喜形于色,为防楚名棠反悔,案头捉笔即拟旨意。此事他思之久矣,自然落笔如飞。旨意共两道,第一道自然是诏令赵启进京侍疾,第二道才是以赵应名义传位登基。书成一吹墨迹,楚名棠展看锦帛却眉头深皱,意似刁难:“第一道旨意不妥,陛下无子,侍疾意图明显,难免有心人揣测生变。”方令信认了,自己一味强求名正言顺确实不该。
“楚相之意,竟是改——为大长公主侍疾?”
楚名棠只是摇头,为尊者侍疾往往预示不祥,安在大长公主身上更是不宜。
果然还是要刁难,方令信怒目而视,楚名棠却低头不语。寂静之中,连奇惶恐插言:“老奴多嘴,可否诏殿下上京读书?”方令信眼前一亮,算算赵启年龄,正是六岁虚龄求学之时。楚名棠亦缓缓点头。
其实第二道旨意才最为重要,传位诏书所盖玉玺之下,三位世家家主循例应当附署签名。方令信草诏立就即是为此,见楚名棠再无异议,立刻当仁不让完成方家首签,楚名棠接过笔亦是干净利落,最末一个签名自然是王明远。末了检视传位大诏,两位相臣却同时皱眉:诏书除了玉玺,还缺重要一印。连总管察言观色,适时果断上前:“楚相、方相,有长公主遗物在此。”当即奉上赵敏身佩之“叶门监国”印章。
“名棠,天意如此啊。”方令信感叹不已。
五人离开枢密院时,天已黑尽。楚名棠踉跄登车而去,方令信却留下连奇密语:“连公此去咸阳,干系深重,不可不防啊。”连奇深以为然:“还请方相赐教。”
“雍州刺史、咸阳大营皆不可信。”
连奇若有所思点点头:“既如此,然则如何护送殿下回京?”
“灵山寺僧武力高强,如今佛门依附大赵,岂敢招灭门之祸?可令其众僧护送。今有书信在此,连公可与一尘大师共同出京,老夫最近雅好佛学,已托大师代寻灵山真经一观呐!”
连奇心悦诚服:“方相果然虑事周全,连某不及也。”
两人密商时节,楚相车驾已回府。既回府中,楚名棠疲惫之色顿去:“夫人何在?”总管张得利头顶白帽一身孝衣,神情黯然:“夫人哀伤长公主薨逝,晚餐粒米未进,独自在佛堂诵经,令我等切勿打扰。”楚名棠心中叹息,疾步而行,直往府内佛堂。
佛堂门前自有侍女把守,楚名棠无声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诚不愿惊扰老妻。推门而入,却不禁愕然:王夫人正在据案大嚼,手中之物不是鸡腿而何?楚名棠哭笑不得,低声埋怨不已:“于礼当素,何至于此?”王夫人讪讪然:“夫君岂有不知?妾身出自王家,王家规矩向来食不离肉。妾身亦哀伤敏儿,只是受不了茹素。”
“夫人这点倒是像极岳父大人。”楚名棠叹道。
位极人臣者,夫妻闲话总不离政事。王夫人起身为夫君斟茶:“下午鹰堂急报,乾兴宫突然戒备森严,周围宫人禁足,可是那位病情加重了?”“岂止病重,已经龙驭归天。”说起来楚名棠很是自责,赵应也算是自己精心挑选的,不料竟如此短命不堪。
“密不发丧?那何人即位?”王夫人陡然兴奋了。
楚相捻须不语,王夫人眼神一亮:此乃夫君心有得瑟之习惯动作。她顿时急不可待,有些事能猜到,但更想听到。
夫妻之间总有默契,楚名棠低声温言:“你想听到的,即是你一心想要的。”
王夫人激动不已:“夫君!果然是天兴楚家啊。”
楚名棠对此却有些心障,不欲多谈。顺手端过一碗鸡汤,只顾吹喝。王夫人也安静了,独自憧憬无穷未来。
“夫人思量完了?替为夫唤张得利进来罢。”
张总管进来了,难为对一案肉食目不斜视。楚名棠吩咐道:“我有要紧书信须尽快送达咸阳,你马上择定人手预备行程,妥了即到书房取信。”
“夫君有何急事?”如今只要事关咸阳,王夫人都锲而不舍。
“正是寄语成奉之——咸阳郡王将奉旨回京读书,不必妄加揣度,更不可刻意为难。”
王夫人奇道:“竟是区区小事。”
楚名棠捻须冷笑:“成奉之能潜伏大赵二十年,岂止文吏才干?只怕料事先机、手段狠辣远超夫人所想。如今此人诚心归附于我,一心只为楚家,遇事必然敢有先斩后奏举动。不先释其疑,连奇咸阳宣旨只怕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