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芳草江歌迟迟没等来李满全的工作调动,照顾孩子的重担一大半落在了江歌身上。孩子刚出生不久,要洗尿布,买奶粉,还要三天两头地去打防疫针。虽然李满全现在每天都能回来家,但都是班车到达城里的时间。班车到达林业厅家属院时,已经傍晚了,他又转乘公交车,有时到家里,江副军长一家已吃过晚饭。他来不及吃饭,便忙碌起来,把堆成小山的尿布洗了,刚洗好尿布,江歌又说:家里没奶粉了。他又忙着去超市,有几次时间晚了,他赶到超市时,超市已经关门了。他望着超市欲哭无泪。江歌自从生完孩子后,奶水一直不足,隔三差五地就要去买奶粉。奶粉没买到,江歌看着他空着手走回来,便发火了:李满全,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让你帮点忙怎么这么费劲呢,说调工作,到现在还没调成,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他内心有千万种委屈却不能说出来,孩子没生时,江歌就让他调工作,为的就是每天能早点回来。江歌自从生完孩子,人的性情大变,以前那个与世无争的大家闺秀,此时已经入俗入世了。他们现在过的是普通人的日子,只能入俗入世了。
张老师走进来,叹口气道:明早我去买奶粉吧,满全还没吃饭。让他喘口气吧。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一楼,他并没有去吃饭,而是坐在了正看电视的江副军长身边。江副军长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抠脚,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他的脸就一明一暗的,客厅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台灯。
他叫了一声:爸。
江副军长偏过头,望着他。
他小声地:爸,找找老战友,看能不能帮我调动下工作,我现在这样早出晚归的,连个家也照应不上。
江副军长犹豫着把遥控器放到身边,趿着鞋走下沙发,弯着身子在放电话的茶几下摸索。他忙把大灯打开。
江副军长摸到电话本,戴上眼镜,一页页翻了起来,他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江副军长终于停止了翻动,目光定了下来,瞅着他:这是商业局的小王,以前是三团的参谋长,现在当处长了。
江副军长抖抖地拨完电话,把身子偎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电话通了,接电话的就是那个小王,江副军长就热情地:王处长,我是老江啊,军里的江万朝。哈哈,我可不是什么首长了,早就退了。想麻烦你个事呀,我女婿小李,对,就是警卫连的李满全,他现在在林业厅下面的林场上班,想调动下工作,你看你们那有没有可能?
江副军长听着电话另一端说着什么,嘴里嗯嗯着。半晌说句:理解,打扰了王处长。以后有空来家玩。
放下电话,摇着头道:他们商业局现在也在减编制,机关都走了十几个干部了。
他心凉了下来,江副军长又在翻找电话本。他看着岳父江副军长,他有些恍惚,昔日,江副军长没退休时,精气神是多么的昂扬,他打出的电话就是命令,不容置疑。要是在那会儿,别说调个工作,就是更大的事,也不在话下。
他冲岳父江副军长道:爸,辛苦你了,为我的事四处求人。
江副军长的眼睛仍在电话本上,又找到一个战友电话,打过去,没接通。江副军长气馁地把电话放下。把电话本放回到原处道:明天我再打,让我想想找谁合适。
江副军长站起身,佝偻着身子在空地上踱步。这是江副军长多年行伍养成的习惯,每逢思考时就踱步,以前江副军长踱步,腰挺得笔直,脚步落在地上掷地有声。此时的江副军长六十出头,腰都挺不直了,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许。
李满全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岳父。
他几乎放弃了调动工作的想法,每天不辞辛苦地跑着通勤,有时忙到深夜,才能上床休息。这天,他一进门,岳父郑重地跟他说:这回有门了,我找到了你们厅,厅长的秘书。
他吃惊地望着岳父。
岳父又说:这人你可能认识,他是咱们师部机关干部食堂的管理员小崔。
他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小崔,他想起来了,这个小崔个子不高,整日里戴着个套袖。他经常看到小崔和一个战士赶着驴车出营区去买菜。他和这个小崔谈不上熟,但是一定认识。他惊讶,一个食堂管理员怎么到了厅里又做了厅长的秘书。
岳父靠在沙发上道:他的姨父是省政府的秘书长,一从部队回来就安排到了厅里。他是和你一年进的林业厅。
岳父这么说,他马上想到了马香香爱人的父亲,也是省政府的秘书长,他吃不准是不是一个人,想到这他心里就顿了一下。
岳父仍说:这个周末,你去下小崔家,去看看人家,这个小崔不错,一口答应帮你这个忙。
他别无选择,在周末时,他找到了小崔家。小崔就是在省城入伍的,他自己的家就住在省城里,刚结婚不久,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他一进门,小崔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说了许多部队的故事。快到中午了,他放下东西就要走。小崔执意让他把带去的烟酒拿回去。他就诚恳地说:这礼物是带给老人的,一定收下。
小崔不好说什么了,拿起外套穿上拉着他往外就走,说一定请他坐坐,好好聊聊。
那天中午,两人在小崔家附近的一个餐馆里吃了饭,喝了一瓶白酒。两人聊了许多,后来他想起马香香的公公,便问了句:崔秘书,听说你姨父是省政府的秘书长?
小崔点点头道:我表嫂听说是你同学,那个马香香,也在你们林场,她现在是你们场办的主任。
刚才见到小崔那高兴劲兜头被人泼了盆冷水似的凉了下来。果然如此,他只能应道:对,有这回事。
小崔睁大眼睛:那你咋不和我表嫂说?她和你们杨场长能说上话,干嘛舍近求远找我?
他苦笑一下,摇摇头道:崔秘书,我和你说实话,我以前和她有过一段,后来没成。
小崔恍悟道:这样啊,明白了。我之前还想和你们杨场长说,把你调到场办呢,看来这样不太好。我想办法,你等我电话,半个月内,我一定帮你解决工作上的事。
他对小崔千恩万谢了。临分手,两人互留了电话。小崔一直把他送到公共汽车站,一直看他上车,才招手向回走。他在车上看见车下的小崔,突然眼圈红了。他又想起在部队的岁月。
见过崔秘书半个月之后的一天,他在采伐队突然接到杨场长打来的电话。杨场长打着哈哈,口气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杨场长说:那个李队长呀,来我办公室一趟吧,咱们见面聊聊。
他接到杨场长的电话就想到了小崔。上次见面两人互留了电话,他把电话打给崔秘书。崔秘书小声地:你的事我跟你们场长打过招呼了,我一个小秘书没啥面子,我可是打着咱们厅长的旗号。
他在电话里谢过了小崔,转身去了场部,在杨场长办公室见到了杨场长。杨场长平时很少来场里,不是在机关开会就是办事,见场长一面并不容易。在之前,人们一直传说,杨场长要调走了,可一直又没动静。杨场长人就显得很神秘。一杯热茶已经倒好了,热乎乎地冒着热气放在茶几上。他一进门就被场长热络地按在沙发上。场长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端着自己的保温杯也坐到了沙发上。他拍着李满全的肩头道:李队长,你和厅长熟,怎么不早说,还让崔秘书给我打电话。哈哈,你见外了,有困难跟我提,只要在咱们场里,都是小事。
他看眼场长,想起之前打过的那些报告,他摇了摇头。
杨场长放下杯子,从茶几上拿出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李满全,他拒绝了,小声地:场长,我吸烟少,偶尔抽。
场长点起烟道:李队长,有啥困难你说,崔秘书电话里跟我说,你爱人刚生孩子,需要照顾对吧?
他点点头:场长,我写了几份报告交给场部了。
杨场长目光闪烁了一下,望着别处道:李队长,凭你和厅长的关系,机关的科室随你挑,你想去哪?
他低下头,搓着手,心快速地跳了起来。在这之前,他一直想调到机关,没想到崔秘书一个电话,就把他从悬崖下拉了上来。
杨场长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要不这么地吧,我秘书小刘调走了,他上电大毕业了,现在是大学生了,就看不上咱们这座小庙了。我正琢磨找个秘书,李队长,你要不嫌弃就接小刘的班。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杨场长。
杨场长接着说:你不是想照顾家么,当秘书不用坐班,跟着我就行。在城里也没啥大事,场里有事帮我传达一下就行。
杨场长这么说,他便应了,起身告辞时,杨场长拉着他的手道:你就是我秘书了,明天就来上班,文件马上就下发。
转眼之间,李满全就成了场长秘书。
第一天上班,司机来接他,然后又去接场长。他坐在前排副驾上,杨场长坐在后面。把场长送到林业厅机关去开会,他和司机就在外面等着。
司机把车开到一个空地上停下来,冲他道:李秘书,有事你忙去吧,上午场长就能开完会,中午我就把场长送回家了。
他迟疑地看着司机:这行吗?
司机:有啥不行的,刘秘书在时就这样。
他看着司机坚定不移的眼神:那我回去?
司机叼了支烟:你放心走,场长有事会让我去接你。
他只好转身向前走,刚走两步司机又叫住他:上车,我送你。
他又上车,司机把他送到他家楼下。他还没下车,司机就说:怪不得场长对你这么客气,你家的房子一看就不简单。
他笑笑道:我岳父家的房子,我哪有这个房子。
司机:岳父也行啊,再见李秘书。有事呼我。司机拍了拍腰间的传呼机。
他冲司机扬了下手,向楼内走去。
一连许多天都这样。有时几乎一整天都呆在家里。
买菜、做饭、照顾江歌和孩子,他一人都担了下来。后来,江歌休完产假去上班,照顾孩子的责任也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偶尔他出去一会儿,就把孩子交给岳母。日子过得祥和安好。
有一天,见到场长,场长把他拉到离司机车远一点的地方说:你能约下崔秘书么,我想请他聚聚。
当天他给崔秘书打了个电话,崔秘书在电话里犹豫一阵道:你们场长是个官迷,厅里上下都知道,他以前约我好几次了,我都没应,这回看老战友面子,我就应一回。
他给场长回了话,不久,杨场长就把地址和时间告诉了他。
崔秘书果然如约而至,杨场长颠颠地跑上去握住崔秘书的手道:崔大秘,可见到你了,你是大忙人,约你聚一次真不容易。
两人打着哈哈,三人坐到一起,酒过三巡之后,杨场长端起半壶酒,冲崔秘书道:崔秘书,我把这个一口喝了,算是敬你,你随意。说完一口把半壶酒干了。杨场长借着酒劲就说:崔秘书,你以后可得在厅长面前多美言我几句,实话跟你说,我都在基层干了二十多年了,就是想调到机关,能当个处长我就满足了。
崔秘书抓过李满全的手道:杨场长,你说的我记下了,满全我们可是老战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以后可要关心好他。
杨场长又往杯里倒了半壶酒,走到李满全身边道:满全,今天当着你战友崔秘书的面我发个誓,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杨青山的弟弟,有我吃干的,就有你喝稀的。
说完一口又干了。
李满全忙站起来,也喝光了杯中酒,把杨场长扶到座位上。
一顿酒席下来,三个人都很高兴,结账时,杨场长把一张卡交给李满全,又让服务员上了几条烟,几瓶酒,一起结了账。
走出酒楼,杨场长执意让司机送崔秘书,崔秘书还想争执,李满全把烟和酒放到车上,自己也上了车,冲场长说:我送下崔秘书。
杨场长道:好好,那就辛苦兄弟了。又向司机交待:别管我,我打车走。
在车的后座上,崔秘书抓过李满全的手,用力地握了下道:有难事给我打电话。
他也回握了一下崔秘书。
从那以后,李满全的地位在林场开始上升了。半年后,林场下了文件,提拔李满全为主任秘书。主任意味着是科长级的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和马香香是一个级别的了。
李满全的日子又充盈起来。
通过这次调动,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道上混没朋友不行;在官场上混,没有官人罩着不行。现实给李满全上了一次生动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