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金蚨的脚猛踢在迟耐忠隆起的小腹间,随即爆发出一阵“呜呜”乱叫。萧大春也一脚踢过去,却踢空了。冯冲四处察看一番,说:“需防他手下的人包抄过来。”楚金蚨推开窗户,看看后院,不知走哪道门,才能找到正在睡觉的王八们。
萧确又问:“你如何知道在明镜台的枯井中挖暗道?”
迟耐忠的眼肿得看不清,心里却在细细分辨自己这是遭了谁人的算计,反问道:“你们是谁的人?”萧确灵机一动,说:“我是临贺王的人。”迟耐忠就“哼”了一声,说:“让侯丞相知道你防碍了我的绝妙大计,能放过你么?”
冯冲“切”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在做梦!”萧确继续演戏,说:“临贺王登基当皇上了,侯丞相能与临贺王做对?”
迟耐忠又“哼”了一声,说:“萧正德那也叫当皇上?侯丞相亲口跟我说的,萧正德为奖励他拥立之功,登基当天就招他做了驸马。侯丞相睡过了萧正德的女儿,所以他给我送来太子萧纲的一个嫔妃,还许诺说这暗道一旦挖成,将给我送来一个皇太子萧纲的女儿,嗯?你们,好好掂量掂量吧!我是那么好惹的么?我可是睡过太子嫔妃的人……”
光腚躺在冰凉的灰砖地面上,开口仍能如此硬气,令人佩服。不过,也让楚金蚨想不明白,萧确如何能容忍迟耐忠说出这般毫无底线之言?
萧大春抬脚踩住迟耐忠的嘴,满脸羞愧地转头看了潘修容一眼,对羽林卫士们吩咐:“摁住他!”又拉了邱小虬和楚金蚨的胳膊,命令道:“把火盆扣他身上,我要让世人知道,对这种畜生,只配炭刑。”
羽林卫士和冯冲一拥而上,死死地摁住手脚,萧大春一脚踩住脖子。不等楚金蚨动手,邱小虬端起铜火盆,灰白浅红相间的炭火倾扣在迟耐忠的小腹间。
随着帛被下面一声沉闷的嚎叫,迟耐忠昏死过去,人人面前弥漫开一股焦糊了头发的味道。楚金蚨忙扭头,想吸一口厅堂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却看见潘修容已经把不知谁人丢在地上的一把短刀,决绝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间。
楚金蚨“啊”一声大叫,不知如何称呼她。潘修容缓缓倒地,说:“我无颜再见东宫殿下,满身污渍,唯剩一死。”萧大春转头看了一眼,几乎落泪,低声道:“何必呢?如今谁还在乎这个?谁在乎你这个?”
潘修容满眼含泪,倒地后不再眨眼,不再说话。冯冲转身挥起长刀,割下一片丝绣帏幔,盖在潘修容身上,说:“既有这番刚烈性情,如何不趁那畜生鼾睡之时,一根金簪子扎进他的狗眼?”
萧确叹了口气,跨出了后门,说:“得找找那些女子。”
……
后院不大,一株芭蕉,一丛楠竹,一道垂花门分出了里外。楚金蚨绕过水磨灰砖砌成的影壁,看见小角门子后面的庭院中靠墙摆着一溜刀枪弓弩,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说:“里头应该不少人!”冯冲的脚步并不停下,说:“枯井里挖土一夜,还有力气跟我们硬抗么?”
萧确摆手示意众人先莫靠近,悄声道:“定个先后次序,不是说妇人们被和尚看管着么?先把和尚们办了!”楚金蚨退回到垂花门内,低头看见紫藤萝架底下的夹道通往另一道月洞门。
邱小虬提了把长刀,悄悄地贴了月洞门,门前两盆老桩虎刺,正好隐身,门里是一处不大的小院。察看片刻,邱小虬退回到萧大春身边,指了月洞门,说:“女子们在那院中。”
萧确跨过月洞门,院中不见一人,只有滴水檐下石阶外摆着的四盆老腊梅和两盆菖蒲。老腊梅枯叶尽落,势如猛禽,手腕子粗的桩干上拴着红丝绳。楚金蚨紧跟着萧确,尚未迈上台阶,雕花隔扇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圆脸女子,不满二十岁的年纪,探出半边肩膀,说:“那屋杀猪般嚎叫,和尚都吓跑了。”
众人不禁惊讶,萧确忙说:“我只杀坏人,不放过一个坏种!”邱小虬问:“阿姊可知那些畜生们……额,有多少人在那屋里?”女子抬脸往远处望望,眼中顿时失光采,说:“二十多个?还三十来个?谁数过?谁稀罕数那些畜生不如的屙物儿。”
女子倚在门扇上,并无侧身让开之意。萧确在廊檐下站住,问:“阿姊和房中的姐妹可愿帮我个忙?”女子苦笑了一下,满脸凝重,说:“一屋子残花败柳,能帮什么忙?还有什么用处?”
众人心生酸楚,萧确忙躬身施礼,道:“我也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人,今日走到这一步,杀人不眨眼,也是被逼无奈。”女子看看众人,又回头看看房中众女子,叹气道:“要如何帮忙,你快说吧,说不定那两个狗和尚又回来了。”
萧确悄声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硬杀是不行的,阿姊带众姐妹去那边屋里,收了畜生们衣裳,若有人醒了,就说拿这边在炭火上烤烤,是按了迟将军的旨意行事。”
房中众女子听了,纷纷答应下来,说:“这有什么难处?若壮士们最终能杀了那些畜生,我们就是死了也心甘。”
萧确抱拳当胸,道:“敢问阿姊尊姓芳名?”女子翻个白眼,说:“芳名不芳名的吧,还有啥意思?我也姓潘,与潘修容不同的是,我不过是宫中一个侍女,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
房中众女子叽叽喳喳,一片哄闹。萧确与萧大春等人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说:“既然潘阿姊知道我们刚刚杀了领头人,自是不能放过那些从众作恶的,阿姊们拿了他们的衣裳,自有人为你们引路,也不必担心他们会追。”邱小虬笑道:“没衣裳穿,他们追什么追?”
女子眼中涌出了泪,对众人施礼,说:“我小名叫坠儿,在宫里登记在册的名字是潘月冬,句容县长平里人氏,若是我今日死了,还望壮士们帮我入土为安。”
“阿姊放心吧,拿了他们的衣裳出来,你们就离开这里,寻着平安地场去。”邱小虬说完,挤身进屋,搬出了硕大的铜火盆,道:“分头行动吧!”
潘月冬带众女子从后门过穿堂,又过两道门,进了诵经堂。临时拼起的大通铺上,四十个男人正睡得死猪一般。大通铺前的地面上,散落着襦袍、革靴、麻鞋、麻履、帛衣、葛裳、胯衫、帔风、幞头巾、腰带、腿护,酸臭气四散,令人无处落脚。另两个铜火盆紧靠墙角,贴近山墙的乌木短案摆着两坛老酒。
女子们敛了衣裳鞋履帔风头巾诸物,转身就往外跑,冯冲、楚金蚨提了长刀,把住房门。直至最后一个女子跑到门外,跌下台阶,又连滚带爬地向门外冲去,房中众步兵竟无一人察觉。
楚金蚨悄声骂道:“这些死猪!真是睡死过去吗?”冯冲一脸坏笑:“瓜娃儿!”楚金蚨不解,问:“瓜什么娃儿?”冯冲笑中带着邪性,说:“你是真瓜?还是假装不懂?才睡过了妇人们,可不就跟死了一样?”楚金蚨似懂非懂,忙道:“算我装懂,快想办法,处置这些死猪!”
冯冲转身往四下里环视一圈,说:“房里还剩些腰带、革靴、麻鞋,咱悄悄进去,统统收拾到那三个大火盆里,等烟冒起来,他们往外跑,咱只管在门口蹲着,抡刀砍脚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