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绝不可行!”楚金蚨果断摇头:“他们四十个人,被烟一熏,畜生们齐出动,咱俩如何对付?万一再有几个破窗而出,咱腹背受敌,那就是一个死!”
冯冲苦于无计可施,叹气不止,扭头看见院中靠墙竖着的刀枪弩箭,愣了一下,二人又几乎同时笑道:“以一敌十,还得硬弩!”说完,两人转身进屋,将地上散落的众物拾拣一番,堆在火盆里,转身出门,各持一架弩机,斜挎了箭箙,攀上墙头,一路爬到了听风轩的脊顶上。
重檐歇山顶的听风轩,当属平等寺西北角一带最高处。楚金蚨骑在脊顶瓦上,静等着诵经堂的窗户里往外冒浓烟。冯冲扭头望见明镜台所在古石亭中浓烟滚滚,丢下衣裳巾衫等物的女子们纷纷四散。杉木花篱的门里,铜火盆中燃起了明火,半人高的火苗上蹿下跳。
萧确、萧大春、邱小虬、郑六,伙同几个羽林卫士,人人手中都是引燃起明火的襦袍、胯衫、帛衣、葛裳,待火势稍大些,即刻转身扔进枯井中。
进下的步兵们,无论如何没想到会遭火攻。楚金蚨心里一阵紧张,生命无常,这就是了!今日一大早下井的时候,他们有谁会想到有去无回?差不多个个都想着挖土一天,到晚上能分配到一个娇美妇人搂着睡觉……冯冲说:“人多力量大,还真是多亏了那些个阿姊出手帮忙敛衣裳。”
楚金蚨正要往远处看看众女子逃命的去向,却又看见诵经堂的细格木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粗壮的汉子,肚腹圆满,如褪了毛的公鸡,站在了廊檐下,两脚飞快地轮换着抬起,骂道:“贱人们,拿走衣裳做甚?不好好伺候各位爷,活够了么?”冯冲笑道:“让人后悔吧?咱该跟这光腚猴子单挑!”
单挑?他们人多势众,万一伤了咱自家毫毛,岂不是愧对耶娘老子?
强敌面前,沉住气才是根本。先保全自家性命,第二步才是慢慢地跟他们消耗。楚金蚨这般寻思着,轻勾食指,一箭发出,正中腹下,汉子随即倒地嚎叫起来。冯冲说:“射中即可,何必挑选那命根子处?”楚金蚨“嗯嗯”两声,继续搭箭瞄准,说:“最终能要他的命,眼下又不许他马上死,他们不是作恶多端么?不是侯景的帮凶么?咱用这手段,慢慢熬死这畜生,得让他死得下辈子不敢干坏事,这叫冷水泡茶慢慢香。”
又一个体格偏胖的汉子,光腚缩脖,跨过门槛,似是不明就里,低头看两手捂了私处在地上打滚儿的同类,问:“铁柱儿,怎知?可管!”名叫铁柱儿的汉子并不答话,只是言语不清地嚎叫。可能是羞于身无衣裳,偏胖的汉子并不在意铁柱儿躺在门外的嚎叫,转身回房里去了。
眨眼间,门窗各处浓烟四散,又有一脚踢翻铜火盆的动静儿。一个穿好了骑兵戎服的小个子,赤着脚,散着头发,跨过门槛时手中竟然提了一把长柄刀。冯冲说:“干,又冒出来一个不服气的!”
楚金蚨正要瞄准,冯冲抬手摁住弩机,说:“看我的。我要用更冷的水给他泡茶!”说罢,一支弩箭飞出,箭头直中脚背。小个子忙丢了手中的刀,弯腰摸了一把箭铤,又松开手,想往高处看,却疼得直不起腰。
皮革焦糊的味道弥散到了房顶上,诵经堂的门大开着,一阵风刮过来,散却又往房门里面扑。无人在意小个子的脚上中了箭,他已经疼得跪在了地上,可能是嫌地上太凉,站起来,又跪下去,哭出了声,“呜呜哎哎”地哭声极稚嫩,像个孩子。冯冲笑了,说:“小子,暂时不要命吧?慢慢忍着吧!”
诵经堂的房门里又冲出三人,胖瘦不一,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无半件衣裳,却用帛巾捂了口鼻。脚上无靴无履,跳着脚在滴水檐下大声地咳着,并不管地上躺着两个中箭之人。一个汉子骂道:“狗骚贱人,好手段啊,卷走了衣裳,明摆着让我们出不了门。”另一个说:“怪只怪弟兄们太大意,东宫太子睡过的女人,会甘心让咱睡?睡了白睡么?”
“嗖”一声,楚金蚨一箭正中那汉子的嘴。汉子中箭的瞬间,似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瞪大了双眼,像是有话要说,身子开始左摇右晃。冯冲伸长脖子,仔细看看,赞叹:“你也是好手段!”
中箭的汉子翻滚倒地,嘴里只是“呜呜呜”的闷声哀嚎。楚金蚨长出一口气,说:“我最恨这些嘴上得意之人,不过是睡了个女人,何必这般张扬?”
地上倒了三个中箭之人,似是提醒了众人。一个汉子说:“抄家伙啊弟兄们!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话音未落,冯冲一箭正中那汉子的咽喉,却是连嚎叫声都没有发出。
被射中咽喉的汉子翻身倒地时,楚金蚨看到箭铤已穿出后脖梗子。冯冲叹气,道:“不妥!不妥!让他死得太痛快了!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死!”
诵经堂的门里又涌出几个,其中一个竟披了帛被,令人可笑。楚金蚨果断地连发三箭,皆命中小腹,先后嚎叫着从台阶上滚到了院子里。未中箭的几个就起了警惕心,一个吼道:“干它耶娘的,谁要置我们于死地?”另一个说:“不能硬抗!退回屋里,再想办法!”
有人仍是往外跑,一个毛发浓密的小个子已跑到小角门前。冯冲忙发一箭,正中小个子的尾骨间。
院中一片混乱,嚎叫声骂娘声此起彼伏。小个子停住脚步,一手扶了墙,一只向后摸,小心地摸到了箭杆,不敢触碰,又松了手,骂道:“干!个杂种,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种站出来!”楚金蚨冷笑,说:“死到临头,还嘴硬!要不是箭少人多,马上给你补一箭!”
楚金蚨正要伸手从背后的箭箙中再抽一支,冯冲大叫:“不好!起火了!”楚金蚨四下里一看,果然,听风轩的檐尖角四面都升起了黑烟,也有灰白烟雾从瓦缝中钻出,又被寒风吹散开。
楚金蚨正想不明白这会是何人所为,冯冲又大叫:“不好!起明火了!”说完,拉了楚金蚨就跑。所过之处,屋瓦皆断。
从后院偏房顶上跳到院中,听风轩门窗上的火苗已蹿上了滴水檐下的横梁。二人惊魂未定,凭直觉朝了垂花门外跑,迎面却是三个气定神闲的和尚!
“不是说两个和尚么?怎么是仨儿?”楚金蚨心里犯了嘀咕,冯冲一手提着弩机,一手提着刀,问:“可是你放的火?”为首的和尚两道剑眉,直鼻阔嘴,称得上相貌不俗,笑问:“明镜台放火的,你们一伙?”
看来,他们已经暗中观察了许久。听风轩已是一片火海,需尽早离开,楚金蚨忙答道:“与我们无关,我们兄弟只是路过,看个热闹,讨杯茶喝,仅此而已。”
为首的和尚冷脸道:“你这杯茶讨得巧,冷水泡茶么?够阴险的!”楚金蚨暗暗心惊,问:“你们盯梢,可有些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