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一堆人围住了被反绑双手的邱小虬和郑六。
为首之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五官周正,身材高挑,同样的一身黑衣,不僧不侣,非军非民。楚金蚨说:“刚从叛军手里逃脱,我们是奔着京城去的,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为国杀敌,死而无憾……”
“少扯这些无用的屁话,乱臣贼子来了,可能你跑得比谁都快!”为首之人手握短刀,抬手把刀尖送到了楚金蚨的鼻梁上,说:“我问你的话,你如实做答,若让我发现你二人口径不一,必然要处死你们中的那个骗子。”
“好!明白!放心!”楚金蚨着实慌了,开始答复所问了,又道:“我绝非侯琮同党,我兄弟还杀了他们的人,我们三个一心为国效力,只苦于报国无门!”
“闭嘴!少表这些无用决心!”为首之人喝道:“惹毛了我,你死得更快些!我不问你,你就不要乱开口,先给你说明白,我乃是西丰县公,宁远将军萧大春”。
楚金蚨一听,赶紧跪地磕头,脑门紧贴雪地,道:“叩见将军。”
萧大春面如止水:“本奉叔王之命,前去镇元寺收缴一批布帛粮米,奈何中途闻听镇元寺刚刚被人劫掠一空,我又探得消息,河那边行军部伍乃是侯景所派底细,如今又是你们三个送上门来,个个花言巧语,信口雄黄,让我如何相信你们?”
此前,侯琮手下之人不是探得消息,说是萧大临的人在暗中放箭么?如何此人自报家门萧大春?难道,此人也是当朝太子之子?
“我们是江陵来的,妥妥的湘东殿下的人!”邱小虬抢话道:“我们是江陵李家的陪嫁僮,我们家阿姊要嫁的广陵太守之子,我们……”话未说完,邱小虬即被两个黑衣人摁倒在地,头埋在雪中。
什么是猪队友?这就是了!万一萧大春跟湘东王萧绎是死对头,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楚金蚨担心邱小虬再惹麻烦,忙说:“将军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回禀。”
萧大春摆摆手,两个黑衣人就松开了摁着邱小虬的手。邱小虬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萧大春,张了张嘴,不敢再言说。萧大春却只是盯着楚金蚨,说:“你们可能也知道了,就连临贺王萧正德都叛变为侯景的同党,你让我如何轻易相信任何人?我本一心向善,奈何逆贼四起,奸佞横行,国将不国,黎元流离,生灵涂炭,怎不痛心?”
楚金蚨点头,此言不虚,从他的脸色也可看出,近些日子他一定没怎么吃饱过。萧大春却问:“你可知,侯琮去了哪里?”
“若找侯琮,当然得去西州城啊!他亲口跟我们说的,侯丞相,啊呸,侯跛子命令他带人去西州城嘛!”说着,郑六忍不住笑了:“这两兄弟从江陵来,炸子鸡一样的雏儿,半路上被抓了兵丁,如今在咱的地盘儿上,走路都不遍东西南北呢,他们哪里知道侯琮的去向?”
萧大春看了郑六一眼,问:“听口音,你是本地人喽?敢问尊号?”
“小人草芥贱民,哪里敢有尊号?”郑六向萧大春拱手作揖,道:“小人姓郑,排行在六,耶娘从小唤我六儿,十四岁参军在长沙王麾下,就是后来为东昏侯所害的长沙武王萧懿,该死!该死!我等低贱草芥,如何口称老先王名讳,罪该万死。”
萧大春仔细听了,眯起了细长的眼睛,转头问身边人:“他所言,可信么?”身边人耳语几句,萧大春就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一口碎牙,说:“再说一遍,我乃是当朝太子第六子,皇爷爷在大同六年钦封的西丰县公,宁远将军,我姓萧,名大春,字仁经,从不滥杀无故之人,但也不放过一个逆乱之人。你说他两个从江陵来,算我七叔王的下人,如何信得?万一不是呢?万一是侯景一党的奸细呢?”
当朝太子第六子,正宗的皇枝!楚金蚨顿觉心中往下一沉,此后若依靠了这个人,岂不是比湘东王更有势力?
郑六扭头看了邱小虬一眼,又向萧大春磕头,答道:“启禀将军,这位小壮士,一个时辰之前,刚刚手刃了侯琮手下一个伙长,他若是忠心耿耿跟定了侯琮,如何先下此手?脱离了侯琮,我等三人也是想投靠明主,为国效力,为国杀敌,为国除贼。”
这一番话,把楚金蚨佩服得五体投地,郑六说他不识字,可这谈吐,这心智,哪里像个不识字之人?
“好,很好!”萧大春说:“老人家,我问三件事,第一,侯琮在镇元寺里干了什么?第二,侯琮带一队人马去西州城做什么?第三,今日若能灭了侯琮,意义何在?能不能灭?如何灭?”
邱小虬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郑六,如有话要说。楚金蚨想不明白萧大春问这三件事的意义,分明就是闲扯淡。郑六咽了口唾沫,说:“萧禹躲在镇元寺,冷眼旁观临贺王与侯景密谋登基,被侯琮逮个正着,自是不能放过,当然杀掉了萧禹和元津老和尚。”
楚金蚨心中紧张起来,要这么说,萧禹反对临贺王篡位,应该算作萧大春一伙的吧?兔死狐悲,物伤同类,萧大春会不会觉得萧禹罪不至死?
果然,萧大春说道:“侯琮滥杀宗室,罪不可赦。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我等定要灭了侯琮。”
“侯琮带人去西州城,无非看中那城里的钱粮兵器。”郑六说完这话,楚金蚨顿时轻松不少,这话题转得好,镇元寺中的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去,若要细扯出邱小虬杀元津、杀萧禹,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果然,郑六又道:“他侯景若手中无钱无粮,拿什么召兵?若没什么好处?底下的人凭什么给你卖命?侯景从不干空手套白狼之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投奔他。”
郑六满肚子都是学问见识,楚金蚨顿时觉得此前小瞧了他。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侯景就是不吝钱粮,得了奖赏,全转手赏给追随之人,所以才有今日每到一处,即刻应者如云的威风。”萧大春说完,向郑六拱手行礼:“老丈见识深刻,仁经今日领教了。”
他竟自称仁经!堂堂皇孙,以字自称,如此谦逊,唉唉唉,什么是教养?这就是。
“今日若灭了侯琮,其中意义嘛,当然是煞一煞侯景的威风,让他知道咱们萧梁一朝仍有善战正义之师,宗室诸王中仍有磊落正义之人。因此嘛,将军当下理应团结天下志士,共讨侯景,共灭逆贼。”郑六言罢,满脸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