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虬冷笑一声,道:“老人家看似见多识广,足智多谋,眼下看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熊包软蛋。我们若跟你回广陵,妥妥的妇人之见。”
“咱与老丈,也算是生死与共的交情。”楚金蚨忙制止邱小虬:“怎可如此无礼?顶多也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出口伤人?”
“不算无礼!”郑六且叹气且微笑道:“小壮士所言极是,我这辈子,不知多少回从死人堆里怕出来,也见过数不清的军中同袍,白白地丢了性命,我命再硬,如何硬得过弩箭刀枪?两军阵前,懂得示弱,才是活命之道。我郑六处处示弱,逢人便作揖,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日。”
眼下,哪里是长篇大论讲道理之时?
楚金蚨忙说:“老丈快支招,咱们三人如何脱身?”郑六说:“既然人也杀了,小壮士又不甘心就此各奔东西,哪咱们就追赶队伍,去会一会侯琮将军吧。”
三人上马,谁也不理认,行了大半里,却未见大队人马。那些人,各自逃命了?还是另有军令?
郑六说:“我们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耽搁,如何就被他们舍下这么远?难不成侯琮早已首尾难以兼顾?被人活捉了去?”
邱小虬默不作声,扬鞭打马,一路往前冲,在一处汉隶“龙门津”的立石前停下,喊道:“真是难为咱们,是过桥,还是在河这边走?”郑六说:“老朽我眼花耳聋,只求有口饭吃,我听你的,你说怎么走?”
“我们初来乍到,哪里识得地形?还得老丈拿主意。”邱小虬示弱了:“若不得老丈相助,今日我兄弟二人够呛能走出这雪窝子。”
“龙门津,好征兆,难不成我们今日就要跃龙门了么?”楚金蚨嘴上这么说,心里惦念的却是侯琮会不会设了伏兵,专意擒拿我们三个叛变之人?
郑六反而不开口了,只是在马上前后左右地思量,撮着腮邦子,倒吸着一口一口的冷气。
楚金蚨腹中已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忙问:“老丈究竟做何打算?冰天雪地里连口吃食也没有,如何熬得下去?”
郑六摇摇头,道:“跨过这道桥,我们可真就到了西州城的地界,下了桥,沿官道直走,不过六里半,便是西州城的南门,那门叫鼎新门,走门前水路,向东,再向北,三里半,可到广阳门前的衣市码头。京城里每日所需柴米油盐,针头线脑,都是从广阳门送进去。”
“我的亲阿耶,您在说天书么?”邱小虬紧皱了眉头,说:“眼下,哪是在这里言说地理山川河流龙脉的时候?阿耶您还是给咱们指条出路吧。”
“不言明了方向,岂能盲人骑瞎马一般误打误撞?既然二位不想跟我回广陵,总得有个去处吧?”郑六言罢,却是谁也不看,抬头看天。邱小虬忙问楚金蚨:“去哪儿才算条活路?”
“既然来到了天子脚下,怎么也得去京师看看!”楚金蚨瞬间觉得坦然:“有老丈做向导,我们理应往京城方向去。若到寻到宗室诸王中的一个,言明了我们是湘东王的人,自是能妥当安排我们,或回江陵,或……”
郑六却说:“你二人,满心里想的是出路前程,我不过是想谋个活路,如此这般嘛,老朽我只送二位到禅灵渚,那里水陆两便,舟车皆可行,你们从那里沿官道直走,也能到广阳门,至于说到了广阳门,你们如何进得了京城,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我呢……”
邱小虬不等郑六把话说完,早已手提马缰绳上了桥。
龙门津的石桥,宽约一丈七尺,桥面上皆是枯枝败叶,残雪斑驳,似少有人行。马蹄下面的铁掌撞在石板桥面上有些滑,马儿就放慢了脚步,一步三叹地走。
桥长二十余丈,眨眼间即到桥头。邱小虬的马下了桥,稍稍加快了脚步,颈下铜铃声也更清脆了起来。
郑六扬鞭打马上桥,楚金蚨立即跟上,过桥近半,心中突然就怕了。水面不算宽,两岸边皆是柳、桑、槐、柏、杉、榆、桂、梅、松、楮、杨各色杂树,桥上却可算得开阔孤立之地。如此地场,无遮无挡,最易遭遇暗箭。若在桥上中了暗箭,翻身落下水中,岂不是立即沦落成一钱不值的孤魂野鬼?
战战兢兢地过了桥,却一时不见了邱小虬。雪停了,官道上清清爽爽,正午时分,云层渐薄,有点要出太阳的架势。郑六骂道:“驴杂儿种,冒失鬼,跑哪里去了?”
这一段道路两旁偶有房舍,却少有完整,几乎全部烧焦了房顶,烟迹新鲜的残墙断壁后面,不时有黑鸟惊起,让楚金蚨觉得墙后面埋伏了弩机手。
紧跟了郑六的马,向前,上坡。马在上坡,楚金蚨却觉得腹中更饿。迎面冷风一吹,身上更冷,心中又惦念起婵媛阿姊。若遇了歹人,单凭艾携良、汪筑城二人之力可否保护得了她?
长长的一道坡,累得马儿直喘粗气。幸好路面只是雪,而不是冰,如若不然,下坡就得小心了。郑六说:“你这兄弟,性子太急了些,这不好,人哪,越是不顺畅的时候,越是要沉稳些,抢死,抢死,抢着去死,就是这么来的。”
邱小虬突然不见了踪影,楚金蚨暗中着急起来,到了坡顶,又是长长的下坡。官道并未分岔,却非笔直。两旁苍松枯柏间寒鸦惊起,又俯冲下来,呆立在不远处的枝桠间。郑六又说:“他是往前走了,我们也直走就是。紧走几步,或许能追上他。”
楚金蚨想说“万一他拐进了官道两旁的柏树林子里呢?”张了张口,又闭了嘴,心想,他不跟我们说一声,私自拐到树林子里做什么?若真是擅自行动,那就是妥妥的作死。
正要问问郑六这一带可有吃饭的地场,却看见官道旁一桩老榆树上飘下一个黑衣人,稳稳地落到郑六的马上,背后伸手一个锁喉,就将郑六拿住了。
不等郑六喊叫,黑衣人就挟了郑六翻身摔进雪堆中,旋即被几个人拖进了丛林里。楚金蚨呆在原地,他的马止步不前,原地踏步。这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马,有点呆头呆脑,遇上突发事件,即刻乱了阵脚。有两个黑衣人来到楚金蚨的马前,说:“你的兄弟,你的老丈,都叫我们拿住了,你还等什么?”
楚金蚨赶紧下马,一个黑衣人就露出三颗白牙,笑了一下,说:“还算识时务,是个明白人。”同样穿了黑衣的几个人,就过来拉楚金蚨的马。其中一个,抽出短刀,割断了马脖上皮索,铜铃就落到了雪地上。
好手段!!想得真周到,怪不得大老远就不再能听到邱小虬的马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