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金蚨越想越怕,远处又传来一阵铜铃声,相距一丈开外时,那匹马被勒住,马上之人高声喊道:“运山贤弟,侯将军传令让你带人到他跟前去,据探子们说,对岸之敌乃是宣惠将军萧大临的部下,还说,正是这个宣惠将军的另一队人马,今日卯时不声不响地占了西州城,侯将军之意,令你精挑细选十二勇士,强行过河,务必灭了对岸潜伏之敌!”
萧大临是哪一个?听此人之意,大概是侯景之敌。
马背上的伙长叫运山。看面相,还算和善。
楚金蚨暗想,侯琮将军如此器重伙长运山?河对岸暗中放弩箭的潜伏之敌,可是你说灭就能灭的么?
雪下得更紧,大朵大朵的雪花直直地砸下来,落到脸上立即融化,让人不敢仰头看天,只能缩紧了脖子。
来人不等运山伙长搭话,又道:“萧大临不是个善茬儿,手底下都是些玩命的硬货,人手一把弩机,横扫迎敌如卷席,毫不手软,不灭了他们,侯将军的队伍如何行动自如?”
“站着说话不腰疼,让我精挑细选十二勇士?”运山听得不耐烦,反问道:“哪里还能选得出?就算矬子里拔将军,那也得是矬子里有将军的料才行吧?硬选,硬拔,那不就是活王八垫在马蹄子底下,硬撑么?”
“运山贤弟有所不知,侯将军还探得了消息,”来人又道:“河对岸潜伏之敌,貌似彪悍,其实,他们初来乍到,粮草不足,纵然萧大临一心为国,奈何手下部曲人人厌战,兵将贰心,恐怕难以支撑……”
楚金蚨正听得入耳,正疑惑国难当头之时,如何就兵将贰心?却见一支弩箭正中那人肋下。
苍天,何人如此神勇?
再细看时,那支弩箭竟从另侧肋间透出半寸。
更奇之处,那人胯下的战马,竟在主人中箭之前猛地低头舔雪,算是躲过了致命一劫。
连一声惨叫都没有,马上之人就滚鞍落地,伙长运长大叫“不好!”随即下马,但他并不是救人,而是以马为掩体,试图挡住那些无处不在的暗箭。楚金蚨的额头刹那间冒出了冷汗,这手段,这狠劲,哪里是人人厌战,兵将贰心,再这样硬干下去,
两匹马都受了惊吓,咴咴咴地乱叫,楚金蚨手中的缰绳几乎被挣脱,另一匹马两前蹄高高跃起,落下时刚好踏在中箭之人的小腹间,随着啊啊两声惨叫。
郑六看一眼楚金蚨,眼神骤然犀利,像是希望别人能懂他的心思。邱小虬与伙长运山之间,相隔了一匹体格健壮的战马,他像是看到了郑六眼神中的瞬息之变,更像是明白了什么。
一切来得太疾速,曾经威风凛凛的一个人就废了。不过,楚金蚨没往心里去,只是担心自己如何躲得过暗箭。运山的嘴里呜哇乱叫,像是傻了。
中箭之人仍在雪地上哀嚎,他的肋间有雪不停涌出,身子下面的雪很快被染红,又很块变成暗红色。楚金蚨像被钉在了原地,他对暴死之人已毫无忌讳。那匹战马果然是灵性之物,许是见惯了这般生死,只是在原地打转转。伙长运山竟躲到了楚金蚨的身后,头顶上仍在弩箭飞过,不知道下一个中箭之人会是谁。
郑六下马,搂住马脖子,似是安抚受了惊吓的马,又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楚金蚨不敢说话了,他担言语之声会招来祸患,河对岸的弩机手定是循人言语声而伺机发射,如若不然,岂不是破费箭支过多?
伙长运山瘫坐在楚金蚨脚跟前,三尺开外,就是他正在死去的难兄难弟。又一支弩箭从河对岸飞过来,“笃”地一声钉在掉光了叶子的桑树斜枝上,震得树上的雪哗哗哗地落下来。楚金蚨也想蹲下,低头看见伙长运山两腿间水汽腾腾……呵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吓尿了裤子呀,他可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甩鞭子打人的家伙?
正不知如何安慰,邱小虬跳将过来,一把扭住了伙长运山的脖子,说:“你个窝囊废!甩鞭子打人的威风哪里去了?小爷让你痛快些吧,咱们也好各奔前程!”运山嘴里呜哇乱叫几声,就涌出了血,楚金蚨松了手中的马缰绳,本意是想给邱小虬搭把手,没想到邱小虬手中的短刀已经插进了颌下,刀扎得并不深,但他握刀的手转动了小半圈又疾速抽出,那血就喷了出来。
伙长运山再也说不出话来,像一截树桩子一样倒下去。
楚金蚨被惊吓住,只剩下心中暗暗佩服,这小子杀人都杀出独家秘籍来了,刀法娴熟,如行动流水般一气呵成,我哪辈子才能练成如此能耐。
郑六眼中带笑,来至邱小虬跟前深施一礼,道:“小壮士聪明绝顶,我一个眼色,你就明白,真是难得,此刻,杀他的时机已倒,事情到这一步,我已知道侯琮这伙人就是大逆不道之流,拥立临贺王登基,这是诛灭三族的死罪,咱们何必替他卖命去打邵陵王萧伦?再说,二位可知,他们所言说的萧大临是何人?”
楚金蚨惊魂暂定,胸中仍觉得狂跳不止,忙道:“老人家何必讲这些,眼下还是想个对策活命要紧!谁知道咱们哪个会是下一个中箭之人?”
“哈呀,从字面辈份来看,那伙计所言说的萧大临,理应是当今太子的哪一个儿子。”言至此,郑六的眼神中有点小得意:“在当今太子和跛足逆贼侯景之间,我们往哪边站?当然站太子嘛!”
见二人不知如何应答,郑六又道:“本来,我也不想杀此人嘛,为何临时起意?还是听那伙计说,河对岸极可能是萧大临的部伍。既然更可靠的高枝就在近处,我还跟你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混个么子劲呢?”
楚金蚨忙道:“两条人命在此,铁证如山,此地不宜久留,老丈看看如何才好?”
郑六抬手抹了把鼻涕,抓把雪搓了搓手,道:“正好有三匹马,咱们骑马上路,各自逃命吧,离开建康城,逃得越远越好,你两个要没处去,就跟我回广陵城,我家也算薄有产业,供你们吃住个一年半载,自是不在话下!”
闻听此言,楚金蚨倒有些心动,若能去广陵,当然可以伺机寻找婵媛阿姊,那一船人下落不明,那江陵城是万万不可回去的,纵然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