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两边的行道树,此时都光着个枝丫,时不时的还挂着几个黑色鸟巢。
北方的树,到了冬天就是这样子。
啥也没有,好像也根本想不到它会有葳蕤而繁茂的模样,似乎永远就是这般的荒凉,但转个年,它就变了样子。
一年四季,从不雷同。
田润叶在城关小学。
从家里回来后,一下车她就来到了这里,没再回到县革委大院的田家。
每到彷徨无助时,田润叶都会躲进学校她自己的宿舍里,闭门不出,一个人关在小房子里,一个人流泪、叹息。
姑娘的世界已经彻底的崩塌了。
完了!她和自己心爱的人一块生活的梦想彻底破灭了。他已经结婚,和那位西山的姑娘一块过他们的光景了。
贺秀莲,你咋能这样嘛!
想起前段时间的点点滴滴,田润叶的内心如汹涌的波涛一般翻腾着,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当她在前方的战壕里拼命抵挡的时候,她为之而战的后方却自己烧成了一片火海……
田润叶不知道该恨谁。
或者,她还不知道恨别人,只会怨自己,怨自己命薄,怨自己没福气。
她其实有些抱怨家里的爸爸。
要不是他,或许她和少安已经在一起了,现在可好,她被撂在河滩上了。
爸呀,这就是你想要的?
姑娘无比的绝望,绝望到甚至想找几包老鼠药一口吞下去,了却此生。
但她不能。
她不是一个人,她有爸有妈有亲人,她活着,只是自己一个人痛苦;她死了,会给众多的亲人都带来痛苦。
善良的姑娘呀……唉!
润叶想着这一切,泪如泉涌,她觉得,她的精神已经要濒临崩溃了。
“砰……砰砰……”
是谁找来了吗?田润叶睁开朦胧的泪眼看过去,不想去理会,也没心思去理会,或许,见没人回应人就走了吧。
“砰……砰砰……”
敲门声仍然在继续,虽有迟疑,但并没有退缩,很是有些倔犟。
“谁呀!”田润叶愤怒了。
还有完没完?!
“润叶……姐,是……是我。”
“少平?”
田润叶一骨碌爬起,鞋都没穿,飞快的跳下炕,披头散发,一路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开门,“少平!是你哥让你来的吗?他说啥?”
好狼狈呀,大哥,你造了孽哩。
孙少平心里一阵阵的发紧,心里忽的涌出一股子冲动,索性心一横,二话不说,弯腰抱起田润叶就往窑里面走。
“少平!你做啥?快放我下来。”
“姐,你赤脚哩……”
田润叶无奈,却也不再挣扎。
孙少平把田润叶放炕上,开始述说他跑回村里,见到大哥以后的始末。
事情不复杂。
十来分钟的时间,他就讲完了。
“大约就是这样。”孙少平总结道。
“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润叶姐,事情我都看在了眼里,我哥对不住你,孙家也对不住你,但还有我,今后由我照顾你。我保证,今后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保证,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够勉强你做任何事;我保证,只要你愿意,想做任何事我都会帮你。”
此时此刻,孙少平那满是尘土的脸上带着一股子从来也没有过的坚毅,短发被土染得灰黄,根根直竖着,还带着草茎,但丝毫不遮掩他此刻的成熟与坚定,像是忽然间就长大了,如他大哥那样,高大挺拔,能够为人遮风挡雨了。
润叶有些恍惚了,“少安哥,我……”
孙少平心里一颤,轻声提醒道:
“姐,我是少平呀。”
“少平呀。”
润叶惨然一笑,伸到半途的手一颤,继续向前摘掉少平头上的草茎。
“姐的少平弟弟长大哩,快别说浑话了,我不怪你哥,你们孙家也不欠我啥,这都是姐的命。你快去学校吧。”
“润叶姐,我知道你还不信我,你把我当成润生好了,但你得记住,从这时候开始,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帮你;你不想做任何事,我也会帮你。那李向前不就是个官二代嘛,姐你放心,我替你收拾他。”
官二代?还真是。可这里面的事麻缠着哩,哪是你个大孩子能管得了的?
“不许乱说,姐的事你莫管。”
我不管你,你就坏菜哩。
“姐,不就是失恋嘛,我也有过一次,就是书上说的叫‘无疾而终’的那种,还没说出口就化成泡泡没了,比你可惨多哩,后来不就那么着过来了?”
看着少平那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装出来的惨样,田润叶不知怎的,忽然就很想发笑。她记起小霞好像说过,少平和金波为了一个女同学,曾经跟班里的一个男孩子打过一架。
“你不许跟人打架。”
“我晓得的,打架是男人维护尊严最后的武器,轻易不能动用,润叶姐放心,我会以‘理’服人的。”他晃晃拳头。
在梦的世界里,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孙少平很是学了一身“以理服人”的特殊本事,很会给人讲道理。
“说了不许打架。你快回学校。”
“那好,我走。”
润叶心想:少平确实不一样了。
人说男人成熟就在一夜之间,梦境里的经历使得孙少平比同龄人多了一样资本,大哥和润叶姐的事像那催化剂,在他下决心付出责任的那刻起,少平成熟了,梦里的经历忽的跟现实融合,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从此不同。
县高距离城关小学又不远,少平沿着横石片插成的小路,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刚进校门,就碰到了田润生。
“少平,恁快回来。”润生问。
“正好,找你有事。”
“啥事?”
“你觉得郝红梅咋样?”
“你啥意思?”
“你就说长得咋样吧。”
“全班最好看了。”
“想不想她做你婆姨?”
“少平,你疯了吧?你虽和她好过,但她现在可是顾养民的相好!”
“他们成不了。”
“你是神仙哩,能掐会算咋的。”
“我还真会。”
“信你我就是傻的。”
“信一回换个婆姨,划算不划算?”
“你真有办法?”润生想了想。
“先说好啊,我可不做犯法的事。”
“你连事都不用做,等就成。”
“这么便宜?”
“听我的,就便宜。”
“那成。”
孙少平想主动去改变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