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个意气风发上任的官员,都想让上面的领导认识到提拔自己是正确的,自己也确实在积极做事,同时还得立威,让下面的人遵守自己订立的规则,对那些胆敢反抗的人,一定是从重从快处置,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崇义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坚持认为,在管理上要恩威并施,一味的强横并不能真正服众,在进行严格军事训练的同时,士兵们有啥具体的问题还得帮着解决。他坚信感情的沟通很重要,平时建立起来的信任很重要,这才是形成整体战斗力的关键。
崇义到连长王道德办公室汇报工作,正好营长况思宁也在,他本来打算退出来准备等他们交谈完再出来,营长况思宁制止了他,要他一并汇报。他略一沉思,对营长和连长说道:“营长,连长,希望能借我十五条枪,配上一千发子弹。”
“怎么!你以为枪是玩具啊!想借就借?”王道德有点生气,他用训斥的口气道:“崇义啊崇义,你现在是少尉排长,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你不知道枪对军队、对士兵的重要性么,亏你还想得出借枪这样的把戏!”
“你们排不是已经人手一把枪了么?”营长况思宁质疑道。
“人手一把没错,但我检查过,有十五把已经完全报废了,不能用,用起来要炸膛,只能当烧火棍用!子弹只有三百发,每人十二发,完全不够用!”
“好你个烧火棍!你,你真是气死个人!”王道德是真的生气了:“你这是蛊惑人心的言论,你再这样说,我要军法处置你!”王道德急了,开始以权压人了。
“连长,话不能这样说!我们都是军人,自然知道下级服从上级的道理,大家来当兵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有人想去当炮灰!你给这样的装备,那以后打什么仗?都是炮灰得了!”
“来人!警卫员……”
“得了得了,道德,你也别动怒了!如果崇义说的是真的,那也简单,等下一批补给到了,我优先考虑,我们现在也变不了戏法,变不出来,战场上损耗太大了,真没有了!”
“我不是要枪,我是借,十天之内就还,外加五百大洋。”
“你,你想干嘛?你可别以为有枪在手,天下我有,警告你,规矩点!”崇义说的那些话,让营长况思宁和连长王道德都大吃一惊,他们就担心他胡来。
“我要干的事,正是我接下来要想报告长官并报请批准的,我要把袍哥的恭水县公口端了!”
“使不得使不得,袍哥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要收起你的想法,别说这样做,这样想都不行,跟警察打架,打了就打了,没有任何风险,去惹袍哥,就是惹一身膻在身上,洗都洗不掉了!”
“两位首长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还能为民除害!”
“崇义,昨天才宣布你当排长,位置都没坐热,你就急吼吼的逼迫我把你撤换了是不是?”况思宁再好的涵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发飙了,说话突然严厉起来。在他看来,这崇义胆子太大,什么事情都敢去做,要这样下去,自己不得整天给他擦屁股?事情惹大了,上面可不会认为是他崇义干的,而会认为自己治军不力,节制不住下属,团参谋长现在看自己就不顺眼,到时候落把柄在他手里,还不得把自己往死里弄?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干了!就你们这带兵的水平,就目前部队的补给水平,目前低落的士气,打个俅仗!我是以战养战,既为民除害,还没有任何风险,百利而无一弊,你们不答应,这个排长我也不干了!”
“不干就不干,把肩章留下!”况思宁也是气得不行。
崇义真就脱掉衣服的外套,上面一杠一星还那样闪亮,但他还是毫无留恋地脱下丢在了王道德的桌子上,做完这些,崇义转身就走,回到自己军营。
回去以后,崇义把前后的事情仔细复盘,认真捋了一遍。他很不甘心,也有些懊悔,自己还是太冲动了,好不容易升到军官,当了排长,自己三言两语就放弃了!就从今天的表现来说,自己确实还不胜任少尉排长的职位。这个职位可是好多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去的!但崇义又想到,这部队也太窝囊了,不管是营长也好,连长也好,事实上都没有说不该铲除袍哥这样的黑帮组织,他们很清楚这些人为害一方,但他们畏惧袍哥的势力,任由他们鱼肉百姓。每个人都没有坚持自己的原则,自己的本心,自己的使命,而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这样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军队,不当它的排长也罢了。做这个排长还不如做一个兵痞,想打谁就打谁。崇义的逻辑就这样清奇,他甚至都有些认识到自己是强词夺理。
就在崇义辗转反侧的时候,营长况思宁和连长王道德却在喝闷酒。
“道德啊,明天你物色一个排长,他不当,想当的人多着呢!”况思宁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营长啊,你有所不知,这崇义真是给我们出难题啊!”
“此话怎讲?”
“他把这衣服脱下来简单,丢给我们也简单,但我们该怎样才能让他穿上呢?”
“他都自己把军服脱了,就是他主动申请辞职了,就是他主动放弃自己的阵地了,没开除他算好了!”
“营长,这个事,应当从长计议,这里边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一个二等兵,还能通天不成?”
“我们需要把这事捋一捋,你知道的,提拔崇义当排长,是团长的意思,这中间到底有几层意思呢?”
“这有啥意思,当时团长问带兵训练的情况,我就说不会打架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就相信了,他就认为带头打架的人应该重赏,于是就把崇义提拔为排长。这崇义完全就是捡了耙红苕。”
“营长,你觉得易团长不惩罚跟警察局打架的崇义,真是这个原因?”
“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
“依卑职看来,这是因为崇义他们与警察局打架,易团长得了实惠。”
“什么实惠?”
“你想啊,以前整个恭水县城都是警察局的地盘,做各种生意的,为了避免找麻烦,都向警察局进贡,这才让警察各级官员吃了个脑满肠肥,崇义他们这一闹,警察局的地位就不稳了,很多人改向易团长进贡了,他收钱可是收得手软。”
“哦,确实是这么回事,嗯,对的,易团长一开始就没有追究打架的事就是这个原因。”况思宁总算是明白了这中间的道道。
“营长,你跟团长这么久了,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我就问你,团长是一个怎样的人?”
“团长?别看他大大咧咧,心可细着呢,心思异常缜密,他明明是王军长的嫡系,王军长与侯司令有些龃龉,但他仍然把侯司令的人请来当副团长,他这样就在侯司令这边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对了,既然在站队这样敏感的问题上,他都敢走钢丝绳,玩权术的平衡,那他做事就不会无缘无故的,一定是有自己想法的。而且,你觉得团长这个人对待权力是什么态度?”
“他是事必躬亲,什么权力都要抓在自己手里,能不放权绝不放权,要不他怎么能在中心城区修那么富丽堂皇的大宅院?”
“营长你再想想,易团长上任两年多来,亲自任命过排长没有?”
“那还真没有,他一般选的军官都是营长和连长,排长都是交给其他人选。”
“是啊,那现在他为什么点崇义当排长?”
“哎呀,这样说来……”况思宁瞪大了眼睛。
“从种种迹象看,这崇义的身份,绝不是他表面上所显示出来的那样简单。”
“哎呀,差点误事了!怪不得,这排长他说不干就不干,他哪里看得上这排长呢!他的背景,易团长是一清二楚的。我刚才还怜惜他刚升上来当排长,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看来,我们真得把这身衣服给他送回去!”
“所以我说是难题了嘛,现在送回去,假设他又来摆谱,完全不接受,那我们不是很丢面子么?不是更加下不来台了么?”
“那咋办?”
“不但官复原职,还答应他提出的一切条件!”
“但是枪这事,确实不好处理的呀,不给枪吧,他不官复原职,到时候就得罪易团长,还有崇义后面的人,但要真借了枪,他要真去把袍哥的公口端了,事情闹大了我们可担待不起。真棘手,我们就是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营长,其实呢,事情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道德,我知道你的点子最多了,你知道我是个直性子,有些事不去想那么多,来,先喝了这杯!”况思宁举起酒杯,跟王道德碰杯了以后一饮而尽:“说说你的高见!”
“我们不是借枪,是真给枪!”
“真给枪?作何解?”
“你想啊,不管他崇义多有本事,多有能耐,但他毕竟是我们的部下,我们对部下的部队高看一眼,把枪和子弹发足,从法理上是正确的吧?”
“那是当然,按道理我们就应该把武器装备发足,把军饷发足,不过现实是,如果真发足了,团长和我们还怎么发财呢?所以只能层层克扣下来了。”
“十把枪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私库里随便找都有,现在我们就足额发给他,就满足他!”
“那接下来他们要去闹袍哥的公口怎么办?”
“这就更简单了,我们下一纸命令,说最近局势紧张,让崇义带一排的人马去保护袍哥的公口。”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让猫看着老鼠呢,随时都能吃下它,这不是让他们更方便端掉公口了吗?”
“我们让猫看老鼠的目的,不就是要让猫吃掉老鼠吗?就是要给他们端掉公口的机会,把公口端掉以后,上面追查下来,我们就可以把命令拿出来,证明这是崇义个人行为,这样,我们既能跟上面交差,也能跟袍哥交差了。”
“对呀,这是一石二鸟的计策。”况思宁猛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赞赏地看了看王道德,心想,这王道德鬼点子真多啊,挖坑的能力也是一流,以前小看他了,以后得防着点,他就是伪君子真小人!
“不是一石二鸟,是一石三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就不相信,这崇义后面的后台不现身!”
“道德呀,你就是多喝了几年的墨水,想问题就比我想得远,来,喝了这杯酒,就按你说的办。道德啊,你这样足智多谋。年轻有为,我这个位置早晚是你的,来,提前庆祝一下。”况思宁斜眼看了看王道德,心中其实生出了很多嫌隙。况思宁很清楚,这王道德是朱县长的人,所以他的算盘里多了县署里那些小人的小九九,玩权术权谋有一套,但带兵打仗的能力不行,就凭他要顶上自己的位置,还差了一口气呢!
“营长,营长你再这样说我都不敢跟你喝酒了,你永远是我的好领导,好上级,我这些话可都只是对你说的,我在你面前是毫无保留的,任何其他人都不值得我这样说,请营长放心!”
“兄弟想多了,有兄弟你在,我就省很多心思!来来来,明天就派人把枪和子弹给崇义送给去,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一遛!”
在新城凤朝门边上,一栋两层的砖木结构小楼,青色的火烧土砖,砖缝用白色的石灰勾勒,木料都用红色的油漆粉刷,土青色的瓦片盖在屋顶,在瓦片的边缘,还有用石灰镶边的椽柱,这清白相间的房屋与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绿水交相辉映,显得颇为肃静典雅,如小家碧玉般亭亭玉立。这栋楼的一楼,悬挂着一个大大的茶字,这就是恭水城有名的“聚祥福”茶馆。茶在恭水人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恭水产茶,产好茶,有钱的人会泡翠芽,就是农村居住的穷人,也会在房前屋后栽种两株苦丁茶,如果连栽茶的地方都没有,那就到山上采野茶。
正午时分,正是茶馆里最热闹的时候,赶早集的人已经卖完了东西,要买的东西也买好了,在这里喝喝茶,要两碟小菜,邀三五好友一起休息一下,或者打打纸牌,或者听听小曲,或者瞭望这街道的人来人往,顿时枯燥的生活就变得有趣起来。
此时,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走进茶馆,他穿着青袍,戴着草帽,蓄着山羊胡,额头上正滚下颗颗汗珠,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堂倌忙上去招呼,殷勤地询问需要点的茶品和菜品。这个人没有理堂倌,而是走上楼梯,在一个靠窗户边的桌子旁坐下,取下倒扣在桌子上的茶碗,堂倌来倒茶时,这人接过茶碗,以右手拇指置茶杯边,食指置杯底,向倒茶人相迎,而以左手做成“三把半香”之形,只伸三指尖附茶杯。
堂倌倒好茶以后匆匆退去,不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这人的对面坐下,同样倒一碗茶,两个茶碗相对放置,摆在这人的面前。这人当即说道:“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访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先饮此茶作商量。”,中年人说道:“请跟我走。”
中年人领着这不速之客穿过二楼走廊过道,走到最边上的一个房间,他们相继侧身进屋。刚进屋,那留胡须的年轻人就说道:“兄弟来得鲁莽,望哥哥高抬一膀,久闻哥哥有仁有义,再次招旗挂帅,召集天下英雄,栽下桃李树,结下万年红,初到贵地宝码头,特挂号禀见。”
“不知哥哥到此来,未曾收拾早安排,未早接驾休见怪,哥哥仁义赛过桃园外,不知你哥哥水路来,旱路来?”
“兄弟水路也来,旱路也来”
“旱路有多少山,水路有多少滩?”
“雾气腾腾不见山,大水茫茫不见滩。”
“有何为证?”
“有凭为证”。
说完,这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印有图案,并写满了文字的纸片递给那中年人,中年人仔细看过以后说道:“原来是荩山忠的兄弟,不知有何贵干?”
“敢问阁下可是管事五爷?”
“正是。”
“烦请禀告大爷,我奉荩山忠大爷命令,带了些叫驴过来,不知是否感兴趣。”
“什么货色?”
“十把汉阳造。”
“怎么算?”
“四百个袁大头,送五百米子。”
“怎么交货?”
“我上门也可以,你们来取货也可以,我住悦来客栈201。”
“我先报大爷,你回客栈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