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风还有些凉。
适才白光流动荡起阵阵微风,凉意直扑三师兄心房。
“不愧是大师兄…”老三发愣片刻,松了松袖中紧握的手,脸上又堆起笑容。
“这贼汉我本就要交予师门,由大师兄看管,自然是最稳妥的。”
青色巨手低低飞至大师兄身前,摊开掌心,露出了昏迷的林澜,另一只青手则撤去捏着的护身印,如流云散逸,无声消失于夜空之中。
“带上他,你我一同去巡看下法阵中枢。”
大师兄唤了一声,双手捏着法诀,招出了一股青雾弥漫在他双脚之下,携上老三与林澜,驾雾飞往大藏峰。
这青雾虽然看着虚幻无物,踩踏上去却犹如平地,坚实稳固。三师兄暗自感受着这驾雾飞腾之术,心中不禁想到自己何时才能修至【明心】境界。
“你法术悟性高于他人,虽是好事,亦是坏事,见得一法力强,就修一法,日日沉溺于炼法之中。不明本心,怎么见得真性?”大师兄悠悠说了一句,似乎看穿老三心中所思。
三师兄闻言心有悸动,好像拨开了迷雾,却又寻不着方向,一时间脑内沸腾,千思百绪,恨不得立刻坐下静修。却又压抑内心,对指点的大师兄施了一礼:“多谢师兄指点。”
趴在两人脚边,状似昏迷的林澜忽然动了动眼睫,原来是一番折腾后,他已经从昏迷中渐渐醒转。
大藏峰遥遥可望,月色之下,峰顶洞口依稀可见漆黑的火焰灼烧痕迹,大师兄心中忧虑,大感不妙,脚下青雾顿时提速,急急飞向洞窟。
青雾飞入洞口,未及脚下雾气散去,大师兄便抢进洞窟,眼前所见原本布置在地面的八道阵纹已经被施法损坏,运行法阵中枢的法器令牌也消失不见,只有地面残留一捧黑灰,洞窟四壁尽是火烧痕迹。
大师兄眼目红赤,不想法阵被破坏的如此彻底,心中怒怖皆具,简直比他法器被毁更痛三分。身后跟随的三师兄亦是瞠目结舌,脸上可亲笑容都没了。
这番坏了师尊花了大心血布置的法阵,白白耗费了旬月时光,真不知师尊会如何震怒,又会如何惩戒我等。
大师兄气急,怒喝一声,转身摄过趴着的林澜,狠狠的惯在地上,又一脚踢出,直把林澜踢到洞窟深处壁上。
林澜身如一颗破烂皮球重重砸在石壁上,又顺势滑下,剧痛加身,他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眼,喉头尽是铁锈腥味,止不住的咳着,血沫随着咳嗽飞溅而出。咳嗽许久才看了一眼洞中情形,知道自己已经被邪道擒住,强笑了一声:“兜兜转转,又回到此洞之中。”
敬秋颖感知到林澜终于清醒,不及抱怨,先是在林澜怀中跳动几下,给了个信号,然后引动本体铜镜从怀中跳出,悬空翻转,放出一道恢弘的青光,定住洞口两人,大声疾呼:“逃!”
林澜挣扎着站起身,一把拿起身前悬浮的铜镜,镜面青光对准两人,艰难的挪步往洞口走去。
“要快,快!快!”敬秋颖在镜中不断呼喊,只是林澜身受重创,腹背皆痛,难以快步行走,只能勉力前行。
不过片刻,罩住洞口两人的青光就渐渐转弱,光芒笼罩范围也大大减小。
‘祸事,我未受炼化,难以沟通虚霩灵机,法术威力止到于此!’敬秋颖只能不甘的看着铜镜平日收纳的灵气耗尽,镜面一黯,青光顿消。
失了青光定身,洞口两人又重新恢复灵识,惊诧之下,却未继续出手攻击林澜,而是双双看向林澜手中的八角铜镜,老三更是眼光灼灼。
这铜镜能发声如活人,还能自行施展法术,必有器灵,这是法宝!
只是青光虽然消散,铜镜镜面一晃又发出朦朦白光。玄阴门两人一惊,铜镜之前发出的定身青光,能禁锢人的身性灵,青光笼罩下一丝灵识也不能动弹。现在又要放出白光,不知又是什么厉害法术。
两人连忙手掐法诀,施展防御法术。
然而夜间阳气稀薄,几近于无,更别提吸纳召唤阳中火焰,铜镜发出的朦朦白光在镜面转了一圈后就消散不见,敬秋颖想要放出的卯日白炎未能成功。
此时林澜已走至洞口,半倚着洞口那架布满尘埃的小舟,心中不免遗憾,粗粗喘息几声,却又飒然一笑:“天命有常,我命止于此矣!可惜不能尽诛尔等邪道!”
说罢,拼命催动灵台内的神箓,神箓如感林澜心声,这次催动之下,虚霩中林澜灵识所触之处分外顺畅,洞窟之中亮起了千百焰光,化作火兽火禽击向挡住两人的洞口。
大师兄招出一道光幕挡在身前,冷冷看着林澜,丝毫不在意漫天袭来的火术,而他身旁的三师兄唤出了那两只青色巨手,两手交叉便抵住了火术的冲击。
可惜凡火成术,未能有丹霞大圣使的灵火那般威力,只是靠密集的攻击争取几分时间罢了。
林澜未趁机往洞外逃去,右手倾力一扔,将手中铜镜掷出洞窟,划出一道弧线从峰顶坠下。
“林郎!……”敬秋颖发出一声呼喊,随着铜镜坠落,声音渐缈,直至无声
‘不愿你再陷入妖邪之手,唯盼你有日重回闾山。’
林澜胸腹之间一阵窒息,面色惨白,一个踉跄,灵识再也无力催动神箓,上身无力趴在木舟上疯狂咳嗽,鲜血从口中飞溅而出,尽数喷于木舟之上。
满天的焰光火术如泡影一般,化作火星,散落一地。
“我看你还有何等花样!”大师兄举手对着林澜击出一道青色气劲,“先泄我心头之火,留你残命,再交予师尊处置!”
“到时剥骨拆皮,焚魄炼魂,你会知道死也是一种奢望!”
林澜惨然一笑,身体受击后靠在木舟上滑下,已然无力和大师兄辩驳。他提起一口气,又强撑着站起,头颅斜靠在木舟上,抬起袍袖擦拭了下面目,看向洞口。俄而,闭上双眼,似在回味,又似在等待自己最后的命运。
真美啊!
洞口一片雪白,清亮的银辉凌冽如冰。此时月亮已至西天,月光恰好从这洞口斜照进来,如桥如路似江似河。
月光似慢实快,撒在木舟上,这木舟上下斑斑点点,沾满了林澜的血迹。
血点在月光中渐渐融化,渗入了木舟之中。
随着月光笼罩住整条小舟,月华像水一般上下流动,洗涤掉了舟上的尘埃,木舟顿时焕然一新,发出异样神采,原来厚厚尘埃之下是一叶小小青舟。
青舟之上飘动着数行科斗篆文,放出微微毫光,将林澜纳入舟中,舟身甚窄,堪堪容得一人。
大师兄见状,急忙挥袖放出六枚白光,强忍灵台剧痛,灵识沟通飞针,呼啸声起,破空卷向林澜,就要取林澜性命。
白色飞针刚碰到青舟毫光,就有一股刺脑的寒意从飞针上传来,大师兄痛呼一声,灵台之中犹如插入一根九寒冰锥。他一个踉跄,半跪于地,随即又挣扎着起身,只是眼耳口鼻都渗出了点点血迹,加上衣襟未干的血痕,面目狰狞,好不骇人。而那六枚飞针也已失去控制,如被寒冰冻结,停滞在青舟光芒之中。
三师兄顿时松了手中控制玄煞大手印的法诀,悄然退后几步,靠着洞窟边缘冷眼旁观。
洞中月华流动,好像一条波涛凭空从天外垂落,无风自起浪。
青舟舟头翘起,斜斜向上,似扬帆起航,架着月华波涛便冲出洞窟,飞向清汉。
趴在青舟上,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耳畔听的风声潇潇。
小舟掠过丛丛树林顶稍,林木繁荫铺地,因风闪烁。舟下远近峰峦岩岫,都辉映成了青黛颜色。山峰腰处又是白云舒卷,绕山如带,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银霞。
三十六峰中别有几个高峰刺云直上,蓊莽起伏,无殊银海中的岛屿,一任浪骇涛惊,兀立不动。忽然一阵天风吹过,将山腰白云倏地吹成团片,化为满天银絮,上下翻扬。
俄顷云随风静,缓缓往一处挨拢,又似雪峰崩裂,坠入海洋,变成了大小银山,随着微风移动,悬在空中,缓缓来去。
林澜睁着肿胀的双眼看着这造物雄奇:
真美啊!
至此心力松懈,却是又昏迷过去。
青舟顺着月光,越飞越高,至极高处,又翩翩转向,驶入星光盈满,列宿浮沉的银河。
彼时,月华似水,澹露零空,万里凉霄浩渺,试问天命是否有常?
此刻,星河如梦,好风光袂,青舟远上云间,不知此人是神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