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庆过完暑假回来的那个黄昏,苏老太自豪地把宋秋“递交”给苏碧。家里的事他们听说了,算是因祸得福,吴放性情大变。
宋秋第一时间跑去看吴江,翻来覆去看吴江还没好全的伤口。半个下午他俩窝在吴江的小房间里,聊起暑假各自的经历。
开学了。
重庆的医生说要定期复查,宋勇觉得没必要。吃完口服药,就没再去医院。还是村口那个女医生,悄悄递给苏碧一张中药药方。苏碧每天下午在家熬药,非常苦。宋秋喝第一碗,怕浪费,苏碧喝第二碗,她怀疑常年和宋勇生活,自己也被传染了。第三碗拿给宋勇喝,他轻蔑“嗤”一声,转身干活去了。
多年后,宋秋才恍然起疑,为什么当初没有拒绝那些苦涩的中药?为什么一次次被女医生欺骗的妈妈心甘情愿继续听她的建议?喝长高药?
早在她乙肝病毒爆发前,妈妈曾带她去镇医院看过医生,因为……月经初潮太不寻常,和她乳房、身高、体重异常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廖舒兰的事,这个秘密她打算永远不告诉任何人。
那天下午,数学老师刘枫上课讲得津津有味,全班最高的女生廖舒兰隐隐啜泣了几分钟,后来崩溃大哭起来。
刘枫大吼一声:“安静!”同时向她的方向扔一截粉笔,太远了没扔到,砸到其他同学。没人敢吱声。
廖舒兰还在哭,同桌钟奎悄悄得意。
“你们俩站到最后一排去!下课到我办公室!其他同学继续上课!”数学老师气极了。钟奎立刻到最后一排靠墙站好。舒兰坐着不肯起来,脸涨得通红。
“廖舒兰!去!”老师更气了。舒兰哭得更大声,颤颤巍巍站起来走到墙边。坐后排的同学们看见她深色裤子上湿了一片,以为她尿裤子,窃窃私语。
宋秋往后看了一眼,平时和她关系并不很熟,毕竟一个班五十多个人。但她明白了什么,立刻站起来:“报告!舒兰身体不舒服,我想带她去医务室。”
“有你什么事?坐下!”刘老师飞溅出唾沫,满头汗水从皱纹里滑落。
她很怕数学老师,只好暂时乖乖坐下。等到下课,宋秋去找高老师说明情况。高老师带廖舒兰出去,向女老师要了卫生巾递给她,教她怎么用。并且叫她下午回家休息。
村里的孩子,妈妈不会教这事。宋秋早已受过这份耻辱。苏跃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
那是一个周末午后,爸妈照常睡觉。宋秋感觉内裤湿了,一看吓了一跳,以为生了大病。赶紧叫醒妈妈。她想从妈妈脸上看出什么,但苏碧脸上一脸嫌弃。
妈妈给了她卫生巾,教她怎么用。然后再没说什么。留下宋秋满脑子疑惑。
第二天隐约听到妈妈和钟兰聊这件事,“怎么宋秋这么小就来那个?”钟兰尽量压低声音,却无济于事,她本来声音洪亮。
苏碧声音很小,需要仔细听:“我怎么知道,这么小可怎么是好?总不能因为这个去医院吧?”
“那倒是。要不再看看?”
“只能这样了。”
她俩语气中除了困惑,还有厌恶和无奈。“这件事或许不会要命,但一定是个耻辱”,宋秋这么想。
她小心翼翼遮掩,认为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初潮持续了十多天。苏碧说:“一个月的卫生纸钱都要花那么多。”那时她们耻于说出卫生巾这几个字。
苏碧带她去镇上看医生,医生用一个非常大的针筒在她的手臂上打针,据说是止血的。她只在兽医店见过巨型针筒,给畜生用的。
问询后,医生告诉苏碧,问题出在宋秋长期喝的所谓补钙口服液。那是激素药物,短期内让人长高,这是初潮提前的原因。这药的另外一个副作用,会让孩子提前停止发育。难怪,宋秋忽然猛窜长了很高,很胖。后来又忽然停止长高。
回到家,苏碧沉默不语。
宋秋不敢正眼看她,好像吃激素药也是自己的错。
家里囤了一大堆,据说花了很多钱。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服用,妈妈一直都怕浪费钱在这个“不值钱的女儿”身上。又不敢问苏碧。为难了很久,最终偷偷按照以前的剂量继续喝,因为……她不想让苏碧为难,如果不喝钱浪费了,如果喝出问题,妈妈不知道的话,就不会被连累一起挨宋勇骂。
这件事,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所背负的秘密太多了。特别累,越来越沉默寡言。渐渐不和村里的女孩子们一起玩。整天埋头在书堆里,倒也是一种排遣。
宋勇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也许知道,没和她聊起过。
宋秋更不敢告诉最好的朋友吴江,虽然她以前跟他讲过宋练的事,但这次长大了,隐约知道男女不一样。又不是特别懂,从大人的嫌弃眼神言语中,她怯懦,私自吞下所有眼泪。况且,吴江如今需要承担起他家的事,见他的机会并不多。
当不是很熟的廖舒兰遇到同样困惑的时候,软弱的宋秋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敢于和数学老师打报告。敢于找高老师帮忙。宋秋自己并不知道,潜意识里,她在帮当初无助的自己。
第二天舒兰来到教室,大家还是对她指指点点。宋秋请苏跃和舒兰换位置,前一天下午她已经告诉苏跃这件事,当时苏跃透亮的脸蒙上一层阴翳,可能宋秋表达的情绪依然是她初潮时感受到的羞耻。头脑简单的苏跃误会了。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舒兰,她不会把这事告诉苏跃的。其实宋秋并不喜欢廖舒兰那木讷的性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个子高大肥胖,皮肤黝黑粗糙……
不管怎么说,宋秋和舒兰成了同桌,得到班主任高老师的默许,刘枫不再说什么。
这一切,好友黄岩看在眼里。却没有彼此沟通。原本越来越疏远的关系,又多出一层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