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的寒假特别短,她们没被送去重庆,毕竟那么远,要花很多车费,对于大人来说,忍一忍这一个月左右时间就过去了。
无聊的冬天,苏跃发明了很多好吃的玩儿法。下午悄悄把红薯放在蜂窝煤余火上,需要耐心等待才可以吃。很多次她都忍不住,用火钳夹住拿起来,顾不上烫,用力捏一捏。
“还是硬的……”又放回去。
宋秋无奈地笑出声。苏跃还发明一个火柴烘培技术,她从家里抽出几根干红薯粉丝,划燃一根火柴在粉丝下面烤,粉丝迅速膨胀,有点像爆米花。吃起来脆脆香香。这可需要丰富经验,过度烘烤粉丝焦糊,火力不够粉丝硬邦邦无法吃。
她把金属饮料盖子洗干净,倒进白砂糖。放在蜂窝煤的一个小孔上烤,也不能烤过头,最难的是怎么在火候刚好的时间把袖珍盖子从火上取下来,火钳太大,她用铁丝绕一个大小刚合适的圈,铁丝太细容易弯曲,必须掌握力度,不然很容易打翻。
如果成功取下来,她们就可以用筷子蘸着柔软泛黄的糖浆刺溜刺溜吮吸美味。
经历许多分别、被抛弃、生病、羞耻、生长痛的宋秋,现在因为激素和服用乙肝药的原因,又胖又满脸痘痘。她不太去找吴江了。怕唯一知心的朋友抛弃她。假装不找他,就不会知道哥哥不要她。
吴江为了保护精神不太稳定的苏梅,终于下定决心留在家里。不是在修理师傅那里学习,就是在家守店铺。虽然心里惦记着妹妹,但家庭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春节前一周,宋秋重新拿起《红楼梦》来读。家里太吵闹,她躲在苏老太房间。老太太依然保持出门遛弯闲聊的“好习惯”,没人打扰宋秋。
吴江看见她,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宋秋抬头:“哥,你在啊。”空气流动速度变缓。
“嗯,今天师父去城里了,不用去他那里。”他走进屋子,坐在旁边,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
“今天真冷。你多穿点。”宋秋不知说什么,好好上学考初中这个话题已经在他们之间消失。
“要不要吃烤红薯?”他突兀问。
“什么?”
“我在柴灶里埋了几个。现在应该熟了。”
“要吃!苏跃给我在蜂窝煤上烤的太难吃了,我怀疑有毒,哈哈。”氛围这才轻松了些。
他们一起去厨房,蹲在灶下掏柴火,有火星掉落出来,一片干枯玉米叶着火,眼看着整棵枯玉米杆都要被烧着,那整个厨房,整个家就完了……吴江赶紧踩上去扑腾。多亏他眼疾手快,火势没燃起来。他们顺势躺在玉米柴堆里,枯草秸秆蓬松柔软,发出哗哗声。
剥着热腾腾的红薯,咬上一口比蜂蜜还甜。
“你真打算以后从事修理工作?”这会儿她才敢重新问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小孩子来说,她处事方式过于紧绷了。
“嗯。技术活适合我。读书不适合。”
“你喜欢就好。”
这个下午,他们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密无间。
已经在村中学就读一个学期的苏远风和吴江经常混在一起,性格迥异,但打架时,他俩从来都互相照顾。
临近春节,吴江成了师父的得力助手,除了“疑难杂症”之外,他已经可以独立修理家电。村民也机灵,小问题悄悄送到他家游戏厅,单独给吴江修,收费便宜。解决不了才送去师父的修理店。
冬季农闲,电视机修理费赚了不少。一大部分上缴给吴放。
苏远风也想学,可惜他没吴江有耐心。他真正缺乏的是,没有吴江那样的窘境。即使苏远风只上了村中学,还是苏家的唯一宝贝。
一个无聊的冬日午后,天色阴沉。苏远风闷得很,叫上妹妹苏跃、宋秋、和吴江,他们一起去村里池塘钓鱼。那是一方公用池塘,附近村民放鸭子的地方,偶尔也有鹅。至于有没有鱼,他们不是很清楚。就是以前向大家提起过的污水池,早些时候叫游泳池。
苏远风砍了几根细竹子,找来没用完的风筝线。钓钩是苏复平时用的,被苏远风偷出来。在池塘边挖了几条蚯蚓,看着他们把蚯蚓穿在钓钩上,宋秋觉得恶心。苏跃仔细拿起一条蠕动的蚯蚓,穿破了……
宋秋转过头去,不看这“血腥”场面。
寒风吹来,半天没钓上一条鱼。吴江想再等等,宋秋冷得哆嗦。苏家兄妹不耐烦吵着该回家了。池塘边台阶长满青苔,宋秋没有钓鱼,只是旁观,主要是怕穿蚯蚓。他们商量的时候,她来回踱步。
一不留神,穿了很久的棉鞋鞋底太光滑,溜进了水里!
听到动静,大家都慌了。苏远风下意识跑回家搬救兵,叫苏复帮忙。苏跃大声哇哇叫。吴江从来没那么慌过,已经准备跳水救人了。路过的村民扔给他一根粗树棍,“拉她上来!”吴江接住树棍,朝宋秋的方向,好在水并不十分深,宋秋惊慌失措中感觉脚底稍微可以够着水底淤泥,心里镇静了一点。紧紧抓着树棍,吴江一点不敢松手,用力往回拽。时间一点点流逝,淹没到鼻尖的池水被扑腾得有时淹过头顶。棉衣浸透水后十分笨重。村民不敢靠近,这“蛮子”样的石板村,他怕人没救活担责任。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湿了的竹棍太滑,宋秋失手了。
眼看就要沉入水里,听得扑通一声,陈默跳下去,一只手臂从身后穿过她两腋下,另一只手臂和腿配合游水上岸。陈默检查宋秋呼吸情况后,将她交给宋勇。
宋勇赶紧抱起孩子往家跑,苏碧跟在身后。
原来苏远风回家搬救兵,苏复不在家,正好碰到苏英一家开车回来。陈默水性极好,边跑边脱厚厚的外套,若再晚一会儿,恐怕宋秋就没命了。苏远风几天没敢回家,躲在同学家。说起来他是罪魁,怂恿大家钓鱼。
吴江每天都去看宋秋,宋秋高烧不退。苏老太虽然忧心忡忡,建议苏碧给宋秋喂这个草药,那个草药,但不影响老太太在村子里炫耀苏英和女婿陈默开的新汽车。
一见到邻居就说:“这是我小闺女的车,他们从重庆回来过年啦!”
其实,大家认识苏英。
按照惯例,每次家族聚集,无论聚集几天都在苏碧家吃饭。除夕前一天,宋秋的高烧已经退了,浑身瘫软在床上,精神还有些恍惚。苏碧看见她渐渐好起来,才有心思为大家准备过年的食物。
宋勇早就准备好了食材,苏老太这次直夸他冷静,毕竟没耽误苏家过年。除夕那天晚上,所有人坐在店里,桌上堆满食物。男的一桌,女的一桌。抽烟、喝酒、吹牛,男人们痛快极了。
宋勇在天快黑时放了一挂鞭炮,应和着整条街其他家庭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大家早已不计较苏远风没考上好初中,不计较他差点害了宋秋,他还是众人眼中的苏家独苗。苏跃坐在哥哥身边,大口吃着过年才有的美食。
吴东安静地坐在陈冰身边,仿佛他是陈默家的孩子。大家聚集欢乐,吴放心里有气,不敢发泄。吴江不喜欢热闹,端了食物在宋秋房间陪她。
店里的电视机开着,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男人们只顾划拳喝酒,尽兴后开始打麻将玩扑克,只有新年苏老太才允许他们打牌,在她的理解里,一家人的输赢无所谓,反正钱都在苏家。
女人和小孩儿纷纷去钟兰家主卧室,一个个半躺半卧在大床上看晚会,嗑瓜子。
十一点左右,苏碧端着两碗滚烫的银耳羹去看宋秋。吴江坐在凳子上裹了层薄毯子,瑟瑟发抖。不过他们相聊甚欢。一人喝下一碗银耳羹,身子暖和了。宋秋打了个哈欠,吴江回家。
他没带手电筒,烟花爆竹照亮了坑洼不平的路面,却没照亮他的内心。
过了几天,宋秋身体痊愈。苏英一家已经回重庆。
小伙伴们心怀愧疚,决定弥补宋秋没有好好过年的遗憾,热爱倒腾美食的苏跃建议一起去野炊。吴江带宋秋到蛮子山偷食材,准备中午之前爬上大石头。
“看,竹篱边有个南瓜。”吴江指着一户人家屋旁,一条狗被拴住盯着他们看。
“那条狗凶得很,算了,前面那块地萝卜缨长势好,萝卜一定甜。”
“再摘点新鲜叶菜,瞧我带了什么。”吴江从旧军用包里掏出泛黄的纱布包,纱布是平时苏梅用来过滤豆浆的。
“香肠?”
“怎么每次你都能猜到!”和宋秋在一起时,吴江显得像个孩子。
“哈哈,我妈给了我一块卤肉。”宋秋拍拍背包,得意说着跑去拔萝卜。
食材准备妥当,两手空空的苏跃和苏远风来到蛮子山大石头和他们汇合。“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准备!”宋秋白她一眼,“捡柴的事你负责。”苏跃哦了一声,不管她高不高兴,在附近捡起收割后的枯草、干藤荆……
吴江拿着提前准备的砍刀,走到一处人家后门砍了一根大竹子,斩断成五节,每节一头敞开,一头带竹节。宋秋已经爬上大石头,把一块芭蕉叶铺开,用小刀切碎食材等他俩上来。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把食物按照顺序塞进竹筒:香肠,肉,萝卜,叶菜。中间加入一些盐。五个竹筒野炊初具规模,放在一圈围好的碎石头上,没有竹节封口的那边用石头垫高些,生火烤起来汤汁不会流出。
这圈石头是别人搭建的,中间还有烧过柴火的痕迹。这季节很适合野炊。
苏跃抢过吴江手里的打火机,选细小的枯草引火,风似乎和她过不去,总把火吹灭。宋秋笑她是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吴江接过来,轻易生起火来,他家用的是柴灶,煮饭生火得心应手。还从包里掏出四个红薯埋在火里,“哥哥想得真周到!”苏跃拍手说。可苏跃他们捡的柴火不禁烧,吴江说:“你们看着火,我下去再捡些。”
纵身一跃,他跳了下去。苏远风也跟着跳下去。
“听说二哥不上初中了?”苏跃神秘地问。
“嘘,别让他听见。”
“他最近都不怎么去学校吗?我哥苏远风可勤奋了。”她拍着胸脯说。
“就他?”宋秋用一截树枝拨弄快要熄灭的火苗,苏跃明白她的意思,但不喜欢这种轻蔑的语气。
“好吧,他确实……可是吴江哥学习是有天赋的。你和他关系好,没劝劝?都说读书才有前途。”
“我劝过……别说了,他们上来了。”宋秋机敏地翻竹节,以免其中一面被烧糊。苏跃若无其事添加最后几根枯草。
“就差我手里这把柴火了。”吴江得意挥舞,爬上大石头。
等到竹节“滋滋滋~”喷出热气,火灭了。苏远风用小刀试探划开烤过后脆裂的竹子,果然火候刚好,香气四溢。
五节竹筒饭,每人吃完一根还剩一截,苏跃迅速拿起最后一截:“归我了。”等她美滋滋吃得很撑,宋秋比个胜利的姿势说:“红薯应该熟了吧。”
苏跃摸着肚子,大大后悔。
大家看着她,哈哈大笑!山里回荡着四个少年的欢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