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涂亚打开卿柠送给她的妆奁盒时,情不自禁的惊呼起来,从小到大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华贵漂亮的首饰。
“乌涂亚,达达没什么可送你的,这个就当做你的新婚礼物,希望你喜欢。”
“谢谢达达,我喜欢!”乌涂亚一下扑到卿柠怀里。
见一旁的太塔看向她们俩,卿柠解释道,
“太塔放心,这是我用自己的东西换来的。”
“谢谢你,坤兰诺,为乌涂亚准备如此珍贵的礼物。你虽是达达,有时却像乌涂亚的阿囊一般宠爱她。”
乌涂亚一听这话,禁不住眼圈一红,“要是阿大、阿囊和阿瓦还在,那该多好。”
“等明日你出嫁时,他们都会在天上看着呢,他们看到心爱的乌涂亚这么幸福,一定会高兴的。”卿柠安慰着,轻轻擦去乌涂亚脸上的泪水,“马上要当新娘了,不许哭,不然会变丑的。”
乌涂亚使劲点点头,又破涕而笑。
这一晚,乌涂亚习惯性的和卿柠挤在一起,但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达达,”最终,乌涂亚还是没有忍住,在黑暗中轻唤了一声。
“嗯?”
“我的心跳得好快,像被谁使劲捏住一样,为何又高兴又难过?”
“因为幸福的感觉就是如此啊。”
“你不是说幸福是最美好最满足的吗?为何会难过?”
“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你不知如何是好,感觉像在梦中,害怕一觉睡醒,发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对对,达达是如何知晓?”
“因为达达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嗯,我现在是大漠最幸福的人,有太塔,有达达,现在又有麻察。达达,我觉得我就是为嫁给麻察才到这个世界来的。”
卿柠被乌涂亚的话逗笑了,“傻姑娘,麻察在你心中就如此好?那以后受欺负了可不许哭着回来找我和太塔。”
“麻察不会欺负我。”
“还没出嫁呢,就先护着你丈夫了。”卿柠笑出了声,顿了顿,又说道,
“麻察确实是个专情重义之人,不然也不会敢驳单于的赏赐,请求赐婚。不过,乌涂亚,人的一生很长,将来你们可能会遇到很多事,碰到各种困难,任何时候,你们都要彼此爱戴,相互信任,共同守护你们的爱和你们的家。”
“达达,我记住了。”
“嗯。”
“可我放心不下太塔......”
“你不必忧心太塔,快睡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二人再无话,只有帐外呼呼的风吹过。
次日一早,三人几乎同时起来,卿柠特意换了件羊毛镶边的杏色长袍,这套衣服太塔很早就拿给她了,但是一直都没穿过。
新礼服和首饰整齐摆在毡毯上。
几个部族女人手里拿着胭脂水粉,笑嘻嘻掀帘进来,一边哼着歌,一边为乌涂亚穿上礼服,又替她编起了发辫。
卿柠亲手将一支镶金白玉头饰戴在乌涂亚的发顶,众人又为她戴上耳坠、项链,在两颊和额头涂抹上胭脂,卿柠为她仔细描了眉,在她的双唇点上胭脂。
“看,我们的新娘。”卿柠将铜镜举到乌涂亚面前。
“达达,这真的是我?”乌涂亚痴望着镜中的自己,不敢置信的问道。
“傻姑娘,我们的乌涂亚本来就长得美。”
众人也七嘴八舌的点头应和,看样子是听懂了她们的对话,不禁惹得卿柠和乌涂亚也跟着笑起来。
正说笑着,帐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坤兰诺可在?”
一个女人进来,对着卿柠说了两句胡语。
“达达,她说外面有人找你。”乌涂亚解释着。
卿柠走了出去,帐外站着三个人,领头的是个身着胡服的年轻女孩,让卿柠看着有些眼熟。
“我家阏氏有一物要送与你。”那女孩道。
“请问你是?”卿柠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平宁阏氏的贴身婢女芣苢,我家阏氏说:姑娘阿妹出嫁,理应亲自道贺,怎奈身体抱恙,不便前往,只能略备薄礼,望姑娘不要鄙弃。”
身后立即有人捧上来一个包裹,递于卿柠面前。
卿柠却没有伸手接。
那女孩接着道,“平宁阏氏说了,请姑娘不必多虑,这是她私下自备的贺礼,与旁人无关,且并不贵重,姑娘尽可放心收下。”
卿柠这才接过来。
“替我多谢你家阏氏,这份礼物坤兰诺收下了。”
女孩略一点头,“内有一木匣,是阏氏给姑娘的。”
“给我的?”
女孩点头,便翻身上马。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卿柠才想起,这是平宁阏氏身边那个伶牙俐齿的绿衣婢女。
“达达,平宁阏氏是谁?为何送如此多礼物?”站在毡帐门口的乌涂亚好奇的问道。
“她是左大都尉的四阏氏,也是达达的一位朋友。”
卿柠将包裹拿进去,除两套华服、一件雪狐狸毛披风,一个装有金玉首饰的妆奁外,果然还另有一个小木匣,打开一看,是面铜镜,她取出拿在手上,左右翻看着,想起那日二人的“一镜之缘”,不由莞尔,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平宁阏氏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铜镜真漂亮。”
卿柠点了点头。
这面铜镜精巧异常,只手掌大小,一根黄绸带系于圆钮上,背面镶嵌着绿松宝石,四周环刻一圈花叶纹饰,仔细辨认,纹饰中篆刻有铭文。
“见日之光,久勿相忘。”卿柠喃喃念出来。
平宁阏氏性情温良,又爱读书写字,这要在现代,两个人还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想到这里,卿柠轻叹一声,将铜镜连同木匣取出来,其余依旧原样包裹好,放进乌涂亚的嫁妆中。
此时,男人们也在忙着宰杀肥羊,燃起篝火,空地上已经摆上几案,用以祭祀用的牺牲一一摆上案台。
女人们将自家陶碗、陶罐都搬过来,在篝火周围铺上毡毯。其它部族人也带着干肉、毛皮等礼物往这边走,一时之间,整个部族都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
终于,举行仪式的时辰到了。
新娘被女人们簇拥着往新帐走去,那边也响起了男人们的笑闹声,同样穿上礼服、头戴狐皮圆顶帽的麻察也被簇拥着到达帐门前,毡帐前早已经铺上漂亮的鹿纹毡毯,上面正中纹制着一只长角白鹿,周围环绕着简单古朴的羊、马和飞鸟等象征祥瑞的图案。
两人端坐于毡毯上,巴鲁夫妇二人都装扮一新,就连敖斯木和两个妹妹也穿上了节日盛装,太塔依然身穿巫师袍,手中没有拿那根手杖,只在胸前挂了一串鹿角骨链。
立于一旁的部族老者开始吹响胡笳,随着悠远的旋律响起,皮鼓也有节奏的敲击起来,太塔端起一只青铜圆钵,随音乐逆时针围着端坐在毡毯上的二人转圈,念念有词着,将手指伸进圆钵,蘸酒弹向他们的头顶和四周,连续转了三圈方停下。接着,乌涂亚和麻察站了起来,跟随太塔走向祭坛,人们一边随着乐声低声吟诵,一边簇拥着二位新人往前走。
到达祭坛,麻察和乌涂亚一同跪在毡毯上,太塔面朝东方,取下胸前的骨链,托在手中高举着伸向天空,高声呼唤:
“啊,呼啦伊!——”
暗灰色的云层波涛般翻卷着叠映到天边,一阵无声的风从她指间划过。
“伟大的太阳神灵,赐我族以安宁!伟大的孤尸先祖,护佑我族以不息!”
这是卿柠过后从巴鲁那里才知道祈祷词的含义,太塔念的并非胡语,而是孤尸族古老的语言。
太塔仰头向天,不断重复着,一句比一句语调更加高亢响亮,仿佛要穿透云层,抵达世界的尽头,去唤醒神灵。
终于,一道微弱的曙光撕开云层,洒向大地。
卿柠望着那片被镶上金边的云层,心生敬畏,这个古老民族一直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护佑着所有子民。
祭祀仪式过后,才真正到了部落的狂欢时刻,麻察和乌涂亚重新坐回到新帐前的毡毯上,许多人端酒过来,说着祝福的话,敬向两位新人,他们也都来者不拒,一一接过饮下。
大家开怀畅饮,载歌载舞,一直尽兴到了深夜,就连巴鲁也喝得满脸通红,脸上带着笑意,卿柠从未见巴鲁像今天这般放松。
麻察曾经说过,从小到大,巴鲁阿大对自己就格外严格,不论骑马练箭,从不放松要求,即便麻察在同龄孩子中比赛赢了,也没得到过巴鲁的称赞,永远都是一句:孤尸族的子孙应该更加勇猛。
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平日极少对麻察展露内心柔软的部分,可是今天,看到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结婚娶妻,巴鲁应该感到格外骄傲和欣慰吧。
就连太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退出这种热闹的场合,而是默默盘腿坐在一旁,难得的喝了两碗马奶酒,但不知为何,太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卿柠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被原来的世界远远抛弃,此时此刻,她孑然一身,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找不到归属的流浪行星,没有名字,黯淡无光,独自飘荡在无际的黑暗里,不被仰望,不被想念,也无法想念任何人。
卿柠醉了。
这次,她主动端起酒碗,敬着周围的人,相熟的,不熟的,皆一饮而尽,喝完,又熟练的拿起刀,割下一条冒血的烤羊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卿柠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地道的胡族女人了,变成胡族女人,就可以像他们一样迁徙游荡,就再也不用想家了。
卿柠醉眼朦胧的环顾四周,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丢下酒碗,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草地上。
蓝色星空在眼中不停旋转,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林知远那张刻板严肃的脸,禁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
“呵呵,哥,你看到那颗星星没?那是颗、流浪行星,就像,我一样,不停的飞啊、飞啊、飞......”
卿柠感觉林知远蹲下身将自己背起来,她趴在他温暖宽厚的背上,浑身绵软无力,眼前的一切摇晃得更加剧烈,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卿柠搂住林知远的脖子,喃喃的说,
“哥,今天是乌涂亚和麻察的婚礼,看到新娘没?漂、漂亮吧?那是我妹妹,我最亲的妹妹......哥,你知道不,新娘的礼服,是、是我设计的,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就设计好的,我是准备将来在我们、结婚的时候穿,今天看到乌涂亚穿上,我开心极了,差点看哭了,太美了,美,美......”
卿柠说着说着,眼皮再也睁不开,
“哥,困,......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