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龙吟到达兰州的时候,六丙已经出去五天了。他有些担心,乌鞘岭那地方地形复杂,而且环境恶劣,现在已进入深秋,在这个季节,乌鞘岭应该已经开始降雪了,他不知道那些小子们能否经得住严寒考验。
六丙确实遇到了麻烦,他们已绕过了乌鞘岭,到达荒漠的边缘,沿着荒漠向西两百里就是凉州,六丙想去那里看一看,然后折返。
不料刚过晌午,老天便刮起了狂风,罕见的狂风夹杂着从荒漠卷来的沙石,打得他们寸步难行。
不得已,六丙只好下令大军暂停行进,扎营抵御风沙。
兵士们想搭帐篷躲避风沙,但是在这样的狂风天气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好不容易把帐篷搭起来,瞬间就被吹翻。而且这鬼地方,放眼望过去,除了草场就是荒山,连根树都找不到,如果有树木可以砍伐,就可以用粗壮的树干结寨挡风。
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让游隼军彻底放弃了搭帐篷,兵士们只好让战马卧倒在地,自己偎在马边,用帐篷盖住人马的身体,哆嗦着度过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各营随军郎中检查了兵士们的状况,一夜之间有数百人感染了风寒,如果不尽快处理,任由扩散下去,整个游隼军将大幅非战斗减员。
六丙知道冒进了,自己一心想冲到凉州,看看兵士们的在恶劣地形中长途跋涉的上限在哪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大军的准备明显不足,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必须听从向导的意见,马上返程。
赵龙吟不知道游隼军遭遇到了什么,兵马已经出去了,担心也没什么用,只是希望六丙能把握好进退的时机。
张仲熊来兰州参见了赵龙吟,想听听他下一步的打算。
“如果可以,我希望安静几年,把秦凤路和永兴军路消化一下。”赵龙吟正啃着一块烤的焦香的牛骨头,顺手扔了一块给张仲熊。
张仲熊嫌弃地扔到一边,“我天天吃这玩意儿,都吃吐了。”
“你看,你们都吃吐了,可在南边却求而不得,如果不是病死的,谁舍得吃耕牛,犯法不说,还容易遭天谴。”
“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河湟的牛羊运到南边去卖了?”
“你说呢,咱们辛辛苦苦弄下这片土地不就图这个,没有钱赚,打个屁的仗!”
“你怎么越来越像地主老财了。”
“你来当这个家试试?你在这里吃香喝辣,缺钱缺军器就向参议司伸手,你说说看,自从拿下河湟,你给龙吟军贡献了啥?从你到这里来算起,一千万贯花了吧,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我抠下来的!你再不想法给龙吟军搞点收入,我可养不起你们了。”
张仲熊有些愧然,“阿吟你放心,从明年开始,这边至少每年给龙吟军交纳五十万贯银钱。”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五十万贯,你打发叫花子呢,你们一年的军费都不止五十万贯!贸易司计算过,你们这里每年至少可以盈余两百万贯!你把钱藏着掖着想作甚?我跟你说,从明年开始,秦凤路和永兴军路的军费你们得担了。”
张仲熊倒吸了一口气,“两百万贯!河湟这穷地方如何拿得出?”
“河湟穷?”赵龙吟冷笑了一声,“秦凤路你看过了,你有空再去永兴军路看一看,那才叫穷!头几年我们从这两个地方拿不到一文钱,还要投入上千万贯,钱从哪里来?”
“还是那句话,你要那么多钱干啥,是想收买民心还是想收买军心?
张仲熊讪笑道:“阿吟说笑了,河煌的军民都是龙吟军的,如何收买?我不过是贪些口食美女,花费大了些罢。”
“贪些口食美女?怕不止吧,据说你在青塘的大帅府,修得比我王爷府还要阔气!廉政司参你的帖子每个月怕不有十几封,我都压下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我不是说着玩的,你不要让我难做!”
“是是是,我记下了,我回去就把大帅府拆了。”
“如今临安已经有人说龙吟军是军阀了,我不希望龙吟军中还出现个小军阀。”
赵龙吟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希望张仲熊能听懂。
张仲熊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问道:“阿吟,你就没有什么想法?非要忍受临安的腌臜气?”
“临安的腌臜气我不想忍,但是大宋的腌臜气我必须忍!”赵龙吟冷笑一声道。
“有什么区别?”
“临安的官家我可以不认,但是大宋这块牌子我不能摘!这就是区别!”
“为什么大宋的牌子不能摘?只要是汉人的牌子,是姓宋还是姓唐、姓秦有什么区别?”
“建自己的牌子那么容易?唐宋之间的牌子多不多?活下来的有几个?你不要以为一伙党项土人建国了,就以为建国容易!”
“党项人从唐中期开始,就有了根基,可是直到两百年后,他们才建国,这期间他们经历了什么,干了什么你可知?”
“我老是让你多读读书,你听不进去。党项人这两百年,筚路蓝缕,逢人就陪笑,遇国就称臣,可谓陪尽了小心,才有后面趁乱世建国!辽人和金人也是如此!他们建国之前,无不是受尽欺辱,在那风霜雨雪中苦苦求存,多少代人的厮杀流血,甚至整族整族的人被屠杀,才换来后面的建国。”
“可是汉唐,包括咱们大宋建国不是很容易?”
“汉唐建国容易?汉朝建国容易,那是秦末各方势力厮杀得太狠了,老百姓人心思定,大唐也是!至于咱们大宋,建国之前这世道是什么样子的你不知?人口减少了七成!再杀下去汉人怕是要灭种了。太祖皇帝得了柴家的江山之后,对柴家可谓是陪尽了小心,为了啥?为了民心!”
“现如今,大宋的民心失去了么?金国的民心失去了么?西夏国的民心失去了么?远没有!倒是原伪齐国失去了民心,所以才历了区区八年,便消散了。”
“你扪心自问一下,咱们现在的民心够么?你的民心够么?”
张仲熊再次沉默,河湟几个州府部族众多,各族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些人如今相安无事,只怕还是惧怕天狼军多一些。若说民心所向,还早的很。
“我刚才说希望安静几年,就是想收拾人心,就只怕啊,人家不给咱们时间啊。”
赵龙吟的话语打断了张仲熊的思绪,他收回心思,试探地问道:“阿吟,论打仗,我是有信心的,但治理地方,我没有那个耐心,你是不是派个人来管理民政。”
“我现在手头也没有合适的人,咱们扩张得太快,到处都缺人手,河湟的情势又复杂,非老成持重的人不可,且再等等吧。”
张仲熊心里吃颗定心丸,他原以为赵龙吟此次来陇右,是为了换他而来,现在看来,赵龙吟应该还没准备好。
张仲熊走后,乔家主和的贡嘎法师也联袂而来。
赵龙吟见到贡嘎法师有些不好啥意思,上次离开塔木寺时说好一两年回一次,如今已经过去三年多,他一次都没回去过。
贡嘎法师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乐呵呵地说道:“数年不见,尊者神仪愈发威严了。”
“怕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吧。”乔家主依然是没大没小,在一旁讥笑道。
赵龙吟摸了摸鼻子,他对乔家主的讥笑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谁让人家是自己的丈母娘,虽然是义的,那也是丈母娘。
“乔姨说笑了,我一共四房娘子,不算多吧,而且我常年在外,呆在闺房之中的时间不多。”
“王爷这一点还算是知道惜福的,不像就那个张仲熊,哼,换女人如换衣服似的,你说你,当初怎么派他来!”
“这么说,你们对他颇为不满?”
“岂止是不满,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张仲熊。”
“这么严重了么?”赵龙吟吸了口凉气,感觉牙疼起来。
“你再不处置,我们怕是压不住了。”
“你们来之前,我见了他,也警告了他,估计他会收敛一点。”
“希望如此!他在此地几年,虽说不敢烧杀掳掠,但做的有些事是不让人敬服的。”
“怎么说?”
“他处事不怎么公平,有些部族给他送的财货美女多一些,在分土地的时候,他就就会偏袒这些部族。其他部族当然会不满,告到我这里,我能怎么办?数次规劝于他,他无动于衷。我没办法,只好拿出自己的土地,或财物补偿那些吃了亏的部族,如此下去,我有多少家底可以拿出来?”
赵龙吟叹了口气,这些事他是知道一些的,情报司和廉政司没少弹劾张仲熊,只是他没想到有这么严重,看样子真的要做准备了。
“木拉是谁的人?”赵龙吟问道。
“吐蕃的人,菩萨的人。”乔家主回答得很干脆。
赵龙吟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张远的三万人里面有多少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