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弘怒,猛地直起身,站在坐榻上,居高临下,叱问道:
“朕闻此话多年,却从未见职官因此罢黜。朕想知道,我大魏还有没有如高令公一般,清廉之士?”
帝怒,西堂为之变色,喜气瞬间消失,惟余惶恐。高允跣足而起,拱手说道:
“陛下,臣惭愧。未能教化天下,臣之过!”
众臣纷纷起身,跣足拱手,齐声认错:
“皇上(陛下)息怒,吏治不清,臣之过!”
魏帝弘察觉到情绪不对,喜庆之日,没想过发火,怎么会无端端听到“蛀虫蚀国”,便怒火中烧呢?舒一口长气,散去怒火,坐下来,极为平静地说道:
“好了,诸卿皆是国之重臣,在朕面前,勿需揽责;需知,揽责无用。众卿要让天下皆知,何为美、何为恶,何为善与不善。贪腐黜落,清廉升迁,绝不姑息!”
平城的夜晚十分安静,只有数个府邸,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可以说,拓跋丕、李訢、李敷府,是最热闹的几个府邸。不约而同,拓跋丕与李訢避开上门客人,从后门离开。
拓跋丕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到门前冷落的拓跋目辰府。从某种意义上讲,拓跋丕是拓跋目辰的救命恩人,且同朝为官,相互应和,有知己之感。所以,拓跋目辰对拓跋丕还算客气。
宾主寒暄落座,拓跋丕问道:
“县官(天子)震怒,南平公有何良策?”
拓跋目辰:
“此为铨衡,李訢之责也,何须急他人所急?”
拓跋丕:
“伏洛汗,话是这样说,与你我二人无干,可亲朋好友呢?若他们因此而获罪,你我二人不好看啊!”
拓跋目辰:
“东阳公,早就告诫过你,不要交往过甚,你总是不听。”
拓跋丕:
“南平公,如你这般孤傲,一旦遇到波折,就不怕没人帮你说话!”
拓跋目辰:
“我与你不同,不会劳心、劳力,因来日之未乱,而为之于未有。”
拓跋丕:
“今日不谈玄,谈要事。以前朝廷法禁宽缓,官无俸禄,爵无实封,为官一任,获利以补家用,无可厚非。现时不同,军资不足,天子震怒;一旦获罪,金山、银山,又有何用?不如就此收手,以国事为重。”
拓跋目辰笑了,满是嘲讽:
“东阳公足下,你看我这南平公府,有金山、银山吗?”
的确,拓跋目辰不事营生,又不肯徇私情得利;其南平公府,比拓跋丕以前的兴平子府,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大一些、房子多一些而已。
话不投机,拓跋丕想说的话说不下去,起身告辞:
“南平公,听我一句,如你这般下去可不行,丢拓跋氏人!”
拓跋丕离开南平公府,想想家里等待会面的客人、同僚,不由心烦,转道步六弧隽府。
与拓跋丕相同,李訢躲开客人,单人匹马,从后门入李敷的高平公府,单独会面。
李敷:
“县官独自临朝,元盛便挑起朝臣、牧守获利,惹天子震怒,莫非欲借此机会,有所作为?”
李訢笑着回答道:
“知我者,景文也!今日之选部,十分复杂,常伯夫、赵黑、贾秀,再加上谷浑洪,各有谋划,相互掣肘,难以达成县官之重托啊!”
李敷笑着说道:
“天子震怒,既是不满、鞭策,又是无限权力。元盛请细想,是否如此?”
李訢:
“景文所言极是。鄙人打算用巧,清理闲杂。”
李敷:
“需要在下出手吗?”
李訢:
“如此说来,景文赞同在下之谋。既如此,请除谷浑洪。”
李敷沉思片刻,问道:
“乙弗浑旧事,有这个必要?”
李訢:
“皇帝舅家李氏,虽远了些,亦是本家。这种凌辱,不能就此放过。”
李敷:
“善!我找人告讦。还有其它需要吗?”
李訢:
“大动干戈,必有反噬;还望景文出言护持,才无后顾之忧。”
李敷:
“元盛放心,县官震怒,鬼神避让。公孙家上门求助,还望元盛照顾一、二。”
李訢:
“公孙叡?”
公孙家公孙叡、公孙蘧、公孙处显在朝为官,以公孙叡最有才干。李敷说道:
“公孙叡为东宫旧人,封氏子、崔家婿,勿需我等张罗。是公孙蘧与公孙处显。在朝为官,免不了人情世故,没法子啊。”
李訢:
“景文放心,小事一桩。”
李訢是贾秀顶头上司,同在一个部曹,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需要商议。贾秀携公务上门,李訢从坐榻上跣足而起,走上前迎接:
“贾公,在下早已说过,让仆役传递公文即可,何必躬行?要是有个闪失,鄙人岂不成千古罪人,如何向县官交代?”
李訢到任选部,向来尊重贾秀,倒也习以为常。不同的是,这次加了“闪失”二字。贾秀本就敏感,一个平素少见的词语突然入耳,不由多想。李訢让座,贾秀跂据侧榻,反复思考二字隐含的意义。等李訢处理完公文,贾秀起身素揖,叹息道:
“李君,老朽忝为吏曹事,老而无功,不该继续留在朝堂,尸位素餐。老朽欲上书乞骸骨,归家养老!”
李訢:
“贾公为何如此?选部若无贾公这般老儒支撑,何谈公正无私?请三思而后行。”
老儒二字,又刺激到贾秀的神经,不由自我怀疑,真的老了?“三思”之面还带有“后行”,重点在“行”!
回到家中,贾秀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不对,“行”字如咒语,在心里飘来荡去。最终,还是提笔上疏,乞骸骨。与贾秀一同乞骸骨的还有高允,都是高龄大儒,魏帝弘肯定不许,温言抚慰挽留。高允经三次挽留后,不好再提,就此作罢;而贾秀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魏帝弘派太医杨惠富上门诊治,一套砭石、小柴胡汤,不起作用。魏帝弘问群臣如何处理,李敷说道:
“陛下,贾公不畏强权,不怕事、不避事,确实年老体虚。愚以为,当准其归家荣养。”
魏帝弘:
“如贾公般大儒,朝中无多,当于京都养老。如此,国事不决,可随时登门请教。”
自李訢为选部,常伯夫便成了选部的木塑,职级高而无实权;每天上朝,不用处理公务,坐等退朝。天子震怒,惊醒了恍然如梦的常伯夫。想清楚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的变化,常伯夫的雄心顿挫,不愿在朝堂蹉跎下去。
常伯夫深知,贸然上疏求外放,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便放下脸面,登门找李訢谈事:
“高平公,在下不愿就此蹉跎下去,欲外出为官,未知可否?”
李訢也不愿在此事上纠缠,常伯夫自愿离开,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