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跟前,文群涛甩蹬下马,可是却一脚踏空,径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幸亏傅锐和谢晖手疾眼快,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文群涛。
等看清了文群涛的情况,傅锐不禁吓了一大跳。
昨晚分开时,文群涛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与傅锐聊天也是谈笑风生。可眼下却像换了个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青衫的胸前殷红一片,显然不久之前又吐了血。
文群涛轻轻推开两人,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快速扫视了一下场中的情况,随后冷冷地看着徐烈,沉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想造反吗?”
徐烈看到文群涛到来,气焰顿时矮了一半,却仍在分辩:“文统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您要不信,我的腰中有密令,您一看便知。”
文群涛走到徐烈跟前,在他腰间系着的狮蛮带内侧摸出了一封密信。
等到看清了信里的内容,又看到了下面盖着的大印,文群涛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久久不语。
这时殷羽和舞蛮也来到了场中,舞蛮看见傅锐的狼狈模样,惊呼了一声,跑到跟前用小手用力地抹着傅锐脸上的黑泥。
“哥,你没事吧?”舞蛮的眼中满是担忧和关切。
“我没事。”傅锐压低声音向舞蛮问道:“文大哥是怎么回事,又吐血了?”
“我们去找文大哥,结果被守卫拦着不让进,后来那位殷羽殿下发了脾气,要杀了拦路的守卫。正争吵时,文大哥从房里走了出来,当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傅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虽然不会炁功,却听说过走火入魔的风险。
章威对他讲过,调息是武者参悟武学精髓或治愈自身内伤的重要时刻,此时武者通常会进入一种深度冥想,整个身心与天地共鸣,这时任何外界的打扰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一旦体内气息紊乱,轻则会破坏的武学根基,在日后的修行中难以寸进;严重的话甚至自身的武学造诣也很可能会因此倒退数年。
也正因如此,武者们在调息时通常会选择极为隐秘的地方,并布下重重防护,以防外界打扰。
从文群涛现在的情况看,极有可能是在调息过程中受到了干扰,才会再次吐血。
这时,文群涛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刚刚走来的殷羽。
殷羽接过信看了两眼,脸上也变了颜色。
“你倒是很聪明。”文群涛一脸鄙夷的神情,对徐烈说道:“密令中让你阅后即焚,你为什么还要留着这封信。”
“末将要是把信烧了,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徐烈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狂傲,嗫嚅着说道:“其实末将死不足惜,但只怕殿帅也要受牵连。”
“看来你倒是很忠心啊。”文群涛冷笑了一声:“这话你回京自己和刘殿臣解释吧。”
徐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文群涛从殷羽手里拿回那封信,揣进了怀里,随后对谢晖说道:“把徐烈和他的这些兵看押起来,你在潼关留两天,安排一下潼关防务,等我到了京城马上安排人和你换防。”
“可是……”谢晖挠了挠头,看了看傅锐,脸上明显有些不情愿。
“我和舞蛮留下陪你。”傅锐笑着说道:“我是文大哥花钱雇来的向导,说好了到潼关就没我的事了,正好在这儿待几天。”
“等等。”文群涛忽然开口,他此刻脸色极为苍白,可笑容却依旧洒脱磊落:“我再雇你一天怎么样?”
“再雇……一天?”傅锐疑惑地问道。
文群涛点点头:“这次不是向导,我和郭鹏都受了伤,不方便指挥队伍。现在离京城还有三百余里,我想请你当个领队。”
傅锐皱着眉回头看了看谢晖。
终究是少年心性,与好友刚刚见面,连一顿酒都没喝就要走,傅锐也有些不情愿。
“你先跟着文大哥去吧,也不差这几天,等我回京找你喝酒。”谢晖跟文群涛相处了几年,知道这位文大哥平时很少求人,今天居然会求傅锐当领队,那么大概率是自身的伤势确实很严重。
“放心,我这帮兄弟一定服你。”文群涛扫视了一下刚刚被救上来的百余名银甲铁卫,拍了拍傅锐的肩膀。
“当领队给多少钱?”一旁的舞蛮忽然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小丫头眉头微蹙,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川”字,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那神情像极了一个不更世事的小姑娘。
在场的人除了傅锐没有人知道舞蛮的真实年龄,所以都觉得这个可爱的小丫头问的问题很有趣……也很实在。
“哈哈……”文群涛爽朗的笑了起来,可笑到一半就开始不停地咳嗽起来,声音干涩而痛苦,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撕裂出来的,显然是因为大笑牵动了伤势。
殷羽赶忙扶住文群涛,用手在他的背部轻柔地捶打起来。
傅锐吃了一惊,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殷羽的身份,没想到贵为大熵公主,居然会给一个铁卫统领捶背。而且看样子包括谢晖在内的所有银甲铁卫都没觉得殷羽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可见这位文大哥的地位着实不一般。
文群涛的咳嗽声渐渐平息,笑着向舞蛮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两怎么样?”
“五百两?”舞蛮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就连傅锐的眼睛也亮了一下。
在璞门关当兵那些年,他打听过章威的俸禄。作为一个二品武官,章威的年俸是黄金十两、纹银一百两、绢帛十匹、猪牛羊各五只。
五百两银子,已经差不多是章威两年的俸禄了。
虽然没有见识过京城繁华,但傅锐能确定如果有了五百两,虽然还达不到富翁的水平,但绝对不能算是穷人了。
其实自打从璞门关逃回来后,他和舞蛮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可靠着驿丞的俸禄和自己打猎的收获,也从来没有过揭不开锅的时候。
可不知为什么,傅锐的心里总有一种对贫穷的恐惧和不安,而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恐惧来源于哪里。
“哥……”舞蛮低低地叫了一声,偷偷扽了扽傅锐的衣角。
此刻天色已经微明,舞蛮的小脸在晨光中微微泛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像是被晨曦点亮的宝石,那样子分明是在说:“哥,你快答应吧,那是五百两啊!”
“好,我答应。”傅锐笑着揉了揉舞蛮的头,冲文群涛郑重地点了点头。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启明星悄然升起,宛如一颗孤独的明珠,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与宁静,悬挂在天际,与残月相伴。
启明星的光芒越来越明亮,颜色也由最初的银白逐渐转为金黄,宛如一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蓝色的天幕上,将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带着一丝丝凉意,让人感到格外舒适。远处的山峦轮廓逐渐清晰,近处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新的一天致意。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启明星的光芒所唤醒,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可在这个世界中,很少有人知道,破晓出现的启明星和黄昏出现的长庚星本就是同一颗星星。
而一旦这颗星星被称为“长庚”的时候,也就意味着黑暗的长夜即将来临……
……
……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熵朝皇宫,已经因病一年多没有临朝理事的天子殷远征大病初愈,召集了几位大臣正在武安殿议事。
可就在皇宫太液池底厚厚的淤泥之下,六个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青铜叶片开始悄然转动起来,沉积了无数年的黑色淤泥在叶片的搅动下汹涌翻起,瞬间便染黑了整湖池水。
太液池边一座钟亭内,悬着一口两丈余高的风磨铜巨钟,随着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巨钟旁的钟杵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向着巨钟连续撞击了三下。
“铛!铛!铛!”
三声悠远的钟鸣惊动了整个皇宫,天子殷远征听到钟声先是愣了片刻,随即霍然起身,面色变得阴晴不定,隐藏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眼眸深处隐隐透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震惊、惘然、愤怒、不甘……
在群臣和内侍们惊疑的目光注视下,天子原本就被病魔折磨的瘦弱不堪的身躯此刻更加佝偻了几分……
过了很长时间,殷远征才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用虚弱的声音对身后的秉笔宦官崔灵说道:“摆驾积善宫,我要去给皇祖母请安。”
……
装饰华丽的御辇被八个小宦官抬着,行走在金碧辉煌的宫中,金色的帘幕随风轻摆,透出一丝神秘的氛围。
穿着黑色绣金龙袍坐在辇中的殷远征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虚弱病态,面色威严而庄重,双眼如深邃的湖水,透露着天子的睿智与决断。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辇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站在身旁低头弓背的崔灵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陛下,归圣钟响了,想必圣者不日便要现身,还是要按原计划行事吗?”
“嗯。”殷远征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良久之后,才补充了一句:“不但按原计划,而且要提前一些。”
“可是天府王世子还未进京,眼下发动,是否为时过早?”崔灵的白眉挑了挑,抬起头沉吟着说道:“兔死狐悲,陛下不可不防,如果大将军宫南昊和靖山王联合……”
“来不及了,只能赌一赌。”殷远征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宫南昊未必会怎么样,毕竟红玉是朕的皇后,是他的亲妹妹,而且就算他有什么异动,朕赌傅翔那个老匹夫不会袖手旁观。”
“傅老军神年事已高,而且多年不掌兵权,万一……”崔灵白眉微皱。
“这里不是朝堂之上!”殷远征的声音骤然升高,眼中透出了一种极为深邃的恨意,厉声说道:“别和我提什么军神,他傅翔就是个老匹夫!朕恨不得把他们傅家的人全都千刀万剐!”
“是。”崔灵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低下了头。
殷远征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对崔灵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朕之所以和至高神殿重启百年盟约,就是因为我大熵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外面.....”
崔灵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欠了欠身,把话咽了回去。
御辇在幽深的宫殿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太皇太后居住的积善宫,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仿佛将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之中。
殷远征在几个宦官的搀扶下走下御辇,吩咐崔灵和宦官们在殿外等候,自己推开殿门,缓步入内……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一股宁静与祥和的氛围笼罩了整个空间,仿佛时间都在这间大殿中凝固了。
年逾九旬的太皇太后只穿了一件寻常的布衣,坐在一张蒲团上,手里的念珠轻轻地转动,双眼正紧盯着身旁一位正在讲话的僧人,似乎生怕错过任何一句。
僧人身穿百衲衣,面容慈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声音宛如山涧清泉般悠扬,又如古寺钟声般深邃,传入刚刚进殿的殷远征耳中:
“……比如这镜子,天然便能显像,就算您贵为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让镜子不显像。而我们的真心自性就如同这镜子一样,一定会显化出万事万物,所以金刚经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句并非是让世人断了外相,您若要强求断相,却是误解了佛法,从根本上便已错了……”
“咳咳…..”殷远征踱到跟前,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僧人的讲话。
太皇太后见是殷远征进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示意僧人继续。
僧人却微笑起身,抖了抖百衲衣,仿佛将最后一缕禅意融入空气中,随后双掌合十置于胸前。
“既然天子驾到,想是今日机缘已尽,贫僧改日再来吧。”
说完,向太皇太后欠身一礼,也没等殷远征说话,便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