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傅锐的架势,徐烈的神色顿时一变。
世间有一句谚语——盛名之下必无虚士。
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滥竽充数的人名不副实,但大多数时候,这句话都是正确的。
比如徐烈,作为大熵军中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将领,他的升迁,全凭的是战场上的军功,绝非浪得虚名。
虽然他从没见过这个架势,但从傅锐的眼神、身体的紧张程度,已经判断出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而他接下来的攻击,必然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他,绝不能让这个年轻人抢先出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电光火石之间,徐烈便已做出了决定。
没等傅锐再有任何动作,他的钢鞭已然出手!
他这柄钢鞭很重,约有三十多斤。可一柄如此沉重的钢鞭在他手里施展出来,竟仿佛轻如鸿毛,竟然听不见什么风声。而且只是一招简单的下砸,后面却好像还暗藏着六七种变化。
傅锐神色陡变,他这才知道徐烈的厉害,眼看铁鞭向他头顶砸来,傅锐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保持着拔刀的姿势未变,脚步轻轻一滑,向后退了一步。
徐烈断喝一声,挥鞭再砸。
傅锐脚步后撤,再退一步。
徐烈再砸,傅锐再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很快,傅锐已经到了坑边,身后再无退路。
坑里被绑的银甲铁卫们见此情景,虽然口中被绑,却也都发出呜呜的惊叫声。
昨夜一战,这些人全都见识过傅锐与锦衣怪物拼命时那快如闪电,势若奔雷的王八刀法。
所以当傅锐向徐烈挑战时,每个人的心里都产生了巨大的希望,盼望着这位傅少侠能打败徐烈,救他们活命。
可战斗开始后,这位傅少侠便始终保持着一个猫腰撅腚的古怪姿势,不住后退,被徐烈势大力沉的钢鞭逼得连刀都拔不出来,所有的人的心都再次沉了下去。
现在傅锐已经退到了坑边,可以想象徐烈的下一鞭击出,傅锐要么跌落坑中,要么脑袋开花,所以坑里很多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没想到这位傅少侠为了自己这些人,竟把性命断送在了此地......
就连那匹大黑马也似乎通灵性一般,眼看着傅锐的颓势,不停地打着响鼻,四蹄不断刨地,一付跃跃欲试的架势。
傅锐站在坑边,仍然保持着拔刀的姿势。
虽然一直在后退,可从始至终他都和徐烈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并没有到达短兵相接的距离。
但所有的战斗都必须要有个结果——胜或负,生或死。
而此刻,他们之间这一丈的距离就是分界,生与死的分界。
徐烈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再次举起了钢鞭。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
这里本是旷野,有风吹过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这阵风偏巧裹挟了一些沙尘,又偏巧吹到了徐烈的脸上。
所以徐烈很自然地眨了一下眼,举鞭的动作也稍缓了一下。
就是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傅锐出手了。
借着这阵清风,坑边闪起了一道雪亮的刀光,比闪电更耀眼的刀光。
——名副其实的迎风斩。
兵器的本质,就是手臂的延长,此刻的傅锐仿佛已经和手中的弯刀合而为一,他的人似乎也变成了一把刀。
人与刀浑如一体,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一刀之快,已然无法形容,傅锐既没有给徐烈闪避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退路。
这是拼命的一刀。
徐烈怪叫一声,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刀,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抬鞭胡乱向上猛抡。
“铛!“的一声,是兵刃相交的脆响。
“啊!“的一声,是徐烈发出的怒吼。
傅锐手中的弯刀脱手飞出,同时整个人也被兵刃相交时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随后一脚踩空,直直地掉入了坑中。
几个手脚被绑的铁卫在坑里艰难地滚动身子,用自己的躯体帮傅锐卸去了大部分摔下来的力道。可毕竟手脚被绑,不是那么灵活,傅锐被垫了一下后还是脸朝下滑了下去,一头扎进了坑底的黑泥中,摔了个狗啃屎,看起来极为狼狈。
而上面徐烈的状况却更为凄惨,头盔被一刀斫落,头发如杂草般披散下来,左脸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流了一脸,甚至胸前的袢甲绦也被砍断,半边的盔甲都披散了下来
显然傅锐这一刀一直砍到了胸前才堪堪被他的钢鞭挡开,如果没有顶盔贯甲,他的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兔崽子,老子要你的命!”
眼看傅锐掉入了坑内,恼羞成怒的徐烈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杀气,转身拉过方才受惊的青鬃马,飞身上马,从马鞍上挂着的走兽壶、玄天袋中拽出弓箭,拉了一个满弦,瞄准了刚从黑泥中挣扎爬起的傅锐。
此时的大黑马似乎感受到了傅锐的危险,不停地在原地踢跳刨嚎。就在傅锐摔下去的一刻,它猛地一长腰,撒开四蹄,向着徐烈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可惜距离稍远,徐烈此时已经箭在弦上,只需要松开右手,那支勾魂夺魄的雕翎箭便能要了傅锐的性命。
嗡!
利箭射出。
不过不是徐烈的箭,而是一支射向徐烈的箭。
一支细长而锐利的三棱透甲锥如流星般划破夜色,箭簇闪烁着寒光,带着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气势直奔徐烈而来。
作为熵朝年轻一代中骁勇善战的将领,徐烈对战场上的危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他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支箭的存在。
可惜这支箭太快了。
徐烈猛然转头,勾魂摄魄的寒芒距离自己的前胸已然不足三丈。
——避无可避!
他的袢甲绦方才被傅锐一刀斩断,半边甲胄脱落,左胸处根本没有盔甲保护。而且就算是披挂整齐,只怕也挡不住这支带着凌厉杀意的透甲锥。
“啊!”
眼看死亡就在眼前,徐烈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只能徒劳地发出一声惊惧的怒吼,绝望地等待着箭矢穿透自己的胸膛。
利箭高速飞行,发出摄人心魄的嗡鸣声,那声音如同死神的召唤,让人不寒而栗。
——弓开上将落马,神箭当世无双!
……
命运,往往是很奇妙的,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可能性,又似乎有着难以改变的轨迹。一个微小或偶然的事件,都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整个人生历程。
甚至是生与死。
就连徐烈都认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之时,傅锐那匹护主心切的大黑马也已经冲到了近前,一头便顶在了徐烈胯下青鬃马的马腹之上。
这匹青鬃马也算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方才看到大黑马撞来,虽然马眼中露出了惊惧之色,但四蹄却牢扎不动,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撞。
剧烈的疼痛让青鬃马发出了一声悲嘶,前蹄高高扬起,把背上的徐烈再一次掀了下去,刚好避过了那支夺命的利箭。
而箭矢的去势不减,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青鬃马高昂的马头。大半支箭直接穿透了马的头骨,只留下了一小截露在外面。
青鬃马最后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重重地摔倒在尘埃之中,溅得四周沙尘弥漫。
与此同时,满脸污泥的傅锐从坑中跃出,捡起自己方才掉落的弯刀,一个箭步窜到徐烈面前,刀压脖颈。
“别动,敢动要你的命。”此时的傅锐满脸都是黑泥,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活像庙里的夜叉鬼。
从他掉进坑里直到现在,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其实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徐烈那些亲兵和弓箭手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场上的局面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直到看见自己的将军被傅锐用刀架住了脖子,他们才如梦初醒。
弓箭手们弯弓搭箭瞄准了傅锐,剩下的一拥而上,将傅锐围了起来。
百步之外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挂鸾铃声,一匹黄骠马飞驰而来,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趟起了一道道朦胧的烟尘。
马上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黑脸青年,穿着银甲铁卫的服饰,手提一张特大号的长弓,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神情。
“谢晖!”傅锐欢呼了一声,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
但他架在徐烈脖子上的刀却没有丝毫放松。
在傅锐那些如真似幻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很多人,可唯有谢晖留给了他无比鲜活的印象,也只有想起和谢晖并肩作战的日子时,才能让傅锐确定自己那些经历是真实存在的。
有些人彼此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吸引力,正如铁和磁石一样,彼此只要一遇着,就会被对方牢牢地吸住。
这些人只要彼此能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开心,睡露天没关系,饿两顿也没关系,甚至连天塌下来他们也不见得如何在乎。
缘分与友情,如同人生旅途中的两颗璀璨星辰,相互辉映,让他们注定在生命的某个阶段相遇,共同走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此时马上的谢晖也看到了傅锐,精神顿时一振,摘下马鞭,照着黄骠马的三岔股处连抽了几鞭,加速向场中奔来。
与此同时,谢晖身后的黑暗中,又响了一阵密集的蹄声。
苍茫的夜色中,一排黑线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很快,黑线便连成了一片黑幕,几百名银甲铁卫如潮水般涌现,身上银甲哗哗作响,手中长矛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排成雁形阵席卷而来。
马蹄如雷,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肃杀的气息,几百名骑兵在谢晖的带领下来到坑旁,迅速分成两翼,一瞬间便将徐烈带的铁甲兵围在了当中。
“缴了他们的兵刃,全都捆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谢晖黑脸上笼罩了一层煞气,高声下令。
百余名银甲铁卫甩蹬下马,掏出绳索开始捆人。
随后又有几十个铁卫跳进坑中,开始给坑里的同袍松绑。
没有人敢于反抗,徐烈的铁甲兵全都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乖乖地任由银甲铁卫上了绑绳,就连徐烈也被几个强壮的铁卫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谢晖目光闪动,一眼看到了满脸黑泥的傅锐,脸上的煞气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忽然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挑起了大拇指。
“老大,几年不见,这狗啃屎的神功是从哪儿学的?”
“滚!”傅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青鬃马,反唇相讥:“不是总吹什么弓开上将落马吗,今天这手射牲口的箭法是跟哪个屠户学的?”
谢晖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他刚才发箭时人在百步之外,所有的事情又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随后场中便是一片尘土飞扬,所以也没看清具体情形。此刻见到倒毙在地上的青鬃马,头上还插着自己的箭,真以为是自己失了准头。
“切!射人先射马,这是大将军才有的谋略,你懂个屁!”谢晖翻了个白眼,看了看一旁被困成粽子的徐烈,努了努嘴反驳道:“射什么东西不重要,你就说这个王八蛋落没落马吧?”
“你能要点脸不……”
傅锐还在继续揶揄,一旁捆着的徐烈忽然大声怒吼起来。
“谢晖!你别欺人太甚,说到底你就是个马弓手!以下犯上,私绑朝廷大将,就是你家老爷子也护不住你!”
谢晖霍然转头,脸上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瞬间消失,忽然一个箭步冲到徐烈面前,对准他的面门就是一个通天炮。
能开强弓者,力量一定极大。
谢晖这一拳很重,徐烈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眼眶周围迅速泛起青紫,后槽牙也被打掉了两颗,鲜血顺着嘴角和鼻孔缓缓淌出。
“别的我不知道,但眼下一定没人护得了你!”谢晖的声音里满是戾气,挥拳还要再打……
“住手!”一个声音忽然从远处响起。
随着声音,几匹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为首的正是文群涛,身后不远处,殷羽和舞蛮带着几十个银甲铁卫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