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明兰和春鸿做的家常便饭,一家人就陪同着思兰、坐上了开往兴福镇的中巴客车。客车驶出县城,一路向南。香兰陪着思兰,坐在最前面的一排座位上。盛兰腼腆,不爱多说话,就独自坐在了一侧的单人座位上。为了让年轻人不受约束地交谈,春鸿和明兰故意隔了两排座位、坐在思兰和香兰身后的不远处。
客车快速地向南行驶着,思兰一路观察,看到宽阔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井然有序。路边一排排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一直向南伸延着,望不到尽头。面对眼前出现的一切,思兰很是困惑。因为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台湾、还是在美国,她所听到的,都是有关大陆落后、和百姓生活困难之类的话语。可如今自己看到的,却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景象。于是就委婉地问道:“香兰妹妹。你不是说,刚才咱们换乘客车的地方,离幸福村只有十八公里吗?”
香兰点头:“对呀。”
思兰不解地问:“可车行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走出县城?”
香兰回答说:“咱们换乘客车的地方,已经就在城外了。”
思兰指着车窗外问:“这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呀?”
香兰解释:“这些都是沿路的厂家和商家。很多地方,已经很难分辨的出,县城和乡村来了。”
思兰默默地点了一点头,她不知道是台湾和美国的媒体宣传出了问题、还是大陆的发展太快了。以致台湾和美国的媒体人,消息闭塞、宣传跟不上发展的趟。为了避免误会,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说话间,客车驶上了一座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大桥。香兰指着桥下的水面说:“这就是小清河,古济水的分支。顺河往上,不远便是麻大湖。抗战时期,我爷爷和许风爷爷,带着他们的‘神风营’。就是在这一带,神出鬼没地打鬼子。鲁姐姐,你知道么?小鬼子只要一听到‘神风营’三个字,就吓得尿裤子。”
思兰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自豪地告诉香兰说:“我爷爷也打过鬼子。听说,还亲手击毙过日军的一个联队长,是抗日英雄营的营长呢!”
李春鸿听到后不由地愣了一下神,一边朝思兰仔细地审量着、一边更加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两个孩子的谈话。
香兰很是惊讶,兴致勃勃地问:“真的?”接着又恳求说:“鲁姐姐。那你就给我们讲一讲,鲁爷爷他们打鬼子的故事吧。我最喜欢听的,就是爷爷们年轻的时候,打鬼子的故事了!”
李春鸿的注意力,全都被两个孩子的谈话给吸引了过去,他想从孩子们的谈话中,寻找到弟弟李春仕的一些蛛丝马迹。可接下来思兰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
思兰很尴尬、也很无奈。微微地摇了一摇头说:“可惜我知道的很少。”
香兰吃惊,疑惑地问:“鲁姐姐。为什么呀?”
思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一提到过去的事情,爷爷好像是很伤心。根本就不愿意再提及那些事情。爷爷们打鬼子的故事,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四个爷爷茶余饭后闲聊之时,偶尔提及,我才多多少少地知道一点儿。”
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好奇,香兰又问:“鲁姐姐。原来你有四个爷爷呀?”
思兰回答说:“是五个,最小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死的很年轻,只有二十几岁。听说是因为思乡成疾,深夜偷渡海峡回家。半路遇上了大风,偷渡失败,被抓回去处决了。为此,我爷爷还受到牵连陪了决,从此便被迫离开了军队。”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着,一路南下。思兰继续说道:“可能是过去的一些事情,伤透了爷爷的心。就不想再提了。”
香兰追问道:“鲁姐姐。过去的事情,你就没有问过鲁爷爷吗?”
思兰抑郁地回答说:“问是问过了。可一问到我奶奶、我爸爸、我妈时。爷爷就半天不说一句话,眼睛红红的、总是沉默发呆、独自流泪。我就不敢再问了,看得出来,在我爷爷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了很多的痛苦心酸、和无奈的事情!”
听着听着,李春鸿不知不觉地跟着伤感起来,眼圈儿红了。恍惚地听到思兰的说话声“我小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我三爷爷和四爷爷、两个人谈话时曾经谈到。说我们家好像有个什么:《废旧钢铁收购站》。专门收购一些二战时期,盟军和日军在东南亚各国,遗弃的废旧武器装备、和各式各样的炮弹和炸弹。就在我爷爷指导工人们拆卸炸弹的时候,一个工人不小心,弄响了炸弹。我爸爸扑倒在我爷爷身上,就……”李春鸿虽然被孩子们谈话的内容感动了,却为了不影响两个孩子继续交流,仍旧强忍着情感,不声不响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不停地往他耳朵里灌。
思兰说:“我妈妈因为伤心过度早产,生下了我、却得了产后风,失去了生命。”
香兰也和思兰一起哽咽起来。她一手搂起思兰、一手抹着眼泪说:“鲁姐姐,别说了。你的四个爷爷、还有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孤单!”
李春鸿透过眼泪,模糊地看到,两个孩子越抱越紧。思兰越说越激动:“种种迹象表明,我的四个爷爷在这边,一定都还有着各自的家。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对这边的事情那么关心、有着那么深的感情。这种情感与关心,甚至远远地超过了他们对事业的重视和追求。每当他们看到八九十岁的老人时,那种眼神与表情,我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的内心深处,一定是在怀念这边的父母和家人!”
听到思兰的这些话,李春鸿不仅又想起了上午到宾馆去见思兰时。思兰乍一见到他时的表情和眼神,还不自主地叫他“爷爷”。这不得不让他浮想联翩,与自己的弟弟李春仕联系在了一起。他坚信,此事绝非巧合。来大陆做投资考察,思兰单点兴福镇,一定有着更深一层的用意。想到这里,李春鸿不禁喜出望外。他和母亲,四十多年的梦想与等待,也许很快就能够变成现实了!
忽然间,思兰的一声问话“这是生产队种的玉米吧?”将李春鸿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急忙侧脸往车外看,发现路边一片玉米地。绿郁葱葱、一望无际。听到香兰回答说:“不是,早就已经分田到户了。这是农民各家各户种的责任承包田。”
思兰点了一下头:“噢。”接着又问:“像这样到的玉米,一市亩能产多少斤?”
香兰不加思索就回答说:“也就一千多斤吧。”
思兰赞扬道:“还算可以。与世界农业发达国家相比较,也相差不了多少。”
香兰很惊讶,她没想到思兰小小年纪,对种地竟然如此内行。于是就问:“鲁姐姐。你对种地,咋就这么的内行啊?”
思兰回答说:“是小的时候,听爷爷们在一起聊天时,提到过他们年幼的时候,在老家陪父母种地的事情。再就是在国外读书时,看到过有关农业方面的知识与信息。”
香兰羡慕极了,说:“鲁姐姐。你真了不起!”
思兰却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就我的这点见识,与爷爷们相比,那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香兰猜想,她的鲁爷爷,也一定种过地。思兰却告诉香兰说,在她的印象里,爷爷们提到过的,好像是小麦、高粱、谷子、大豆、芝麻之类的农作物,而不是玉米。香兰也曾听自己的爷爷说过,很多年以前,这一带盛产小麦、高粱、大豆、谷子、芝麻等。可是因为高粱、大豆、谷子、芝麻等作物产量太低,不如种小麦和玉米产量高、易管理。所以现在的人们,几乎没有人家,再愿意种那些作物了。
听着两个孩子亲切和谐的谈话,李春鸿很是欣慰。预感到两岸的未来,也许就寄托在她们这代人的身上了。不知不觉中,车停了、停在了村东头的停车场。李春鸿从思索中清醒过来。车门开了,乘客们纷纷下车四散而去,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进了村。
思兰边走边看。她听爷爷说过,这是一个历史悠久、四个自然村合一,村内大道四通八达、工业商业兴隆昌盛,自古就有着,博兴城南第一镇美称的大村子。可爷爷们口中的土街土路没有了,土坯草房也不见了踪迹。代替它们的,是宽阔平整、两边花草树木成荫的柏油大街、和现代化的平房与楼房。迎面而过的乡亲们,都亲切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一家人就来到了《兴兰厨具厂》的大门前。香兰介绍说:“鲁姐姐。这就是我爸爸和我姑父、两个人合办的不锈钢厨房设备厂。我姑姑、我表姐,一定在里面。要不,咱们进去玩会儿吧?”
还没等思兰回答,就听到院子里传出来孩子们吟诵儿歌《二十令节》的声音。“正月朔日为元日,亦曰元旦中天节。初七人日礼俗传,十五上元元宵夜。……”思兰情不自禁地循着儿歌声,快步向院子走了进去。
一家人紧紧地跟随在思兰的身后,走进了院子。院内大门一侧的不远处,幼兰不到三岁的女儿秋兰、和五六个年龄大一点的孩子们,围成了一个圆圈圈儿。踢踏着两脚、拍打舞动着双手儿,在吟诵儿歌《二十令节》:“……中和节在二月二,二十十五花朝是。立春五戊为春社,三月三日上巳节。……”小秋兰因为年龄太小,记不住词句、也跟不上孩子们的节奏,着急地挥舞着两只小手儿、胡乱地踢踏着两只小脚,兴致勃勃地跟随着大一点的孩子们一块儿玩。
思兰走到孩子们的圈外停下脚,激动地看了一小会儿,便不自主地跟着孩子们的节奏、熟练地和孩子们一起边吟边舞了起来:“踏青斗草皆上已,清明节前为寒食。四月八日浴佛辰,龙华盛会自昔闻……”
对于思兰如此熟练地吟诵儿歌《二十令节》,而且舞蹈动作,竟然和这里的孩子一模一样。一家人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更多的是好奇。只有李春鸿,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推测。望着思兰感情投入地跟随孩子们吟诵着:“四五廿日号分龙,五五端午是天中。……”李春鸿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记得那是五十多年前,院子里绿郁葱葱的香炉瓜架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喇叭花儿。年轻时的母亲,坐在瓜架下的矮凳上。手里拿着那本清末版的《幼儿学歌》,附和地打着拍子。七八岁的自己和弟弟春仕,肩并着肩、站在母亲跟前。踢踏着小脚儿、拍打舞动着小手儿,认真地跟母亲学吟儿歌《二十令节》。
明兰轻轻地推搡了一下丈夫,李春鸿从回忆中被惊醒过来。手背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斜脸看老伴儿。明兰冲他使了个眼色,意示地让他看思兰。这时,孩子们都围起了思兰,拉她加入到了她们的舞蹈圈子中。香兰和盛兰,也忍不住参加了进来。一群大小孩子,起劲儿地边吟边舞:“夏至三更乃伏初,立秋后更为三伏。立秋五戊为秋社,七月七夕是绮节。七月十五乃中元,八月望日中秋天。九九登高是重阳,冬至三戌腊记祥。腊月晦日乃除夕,一年令节可详记。”
孩子们吟诵完了儿歌,小秋兰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搂起了外祖母的腿。明兰俯下身去,抱起了重外孙女。香兰惊讶地问思兰:“鲁姐姐。你们台湾的孩子,也喜欢吟诵儿歌《二十令节》吗?”
思兰告诉香兰说,是小时候爷爷教的。秋兰从外祖母身上挣扎着滑下来,小手儿抓着思兰的衣服,摇晃着说:“吟诵的真好。我应该叫你什么呀?”
香兰指着秋兰,对思兰介绍说:“她叫秋兰,是我表姐幼兰的女儿。”接着,就引逗着让秋兰叫思兰“小姨”。思兰喜爱地抱起了小秋兰,又亲又吻。香兰建议,先到车间里面去看看,顺便找她的表姐玩。思兰同意了,一家人兴奋地往车间走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五十四章:亲切而又有趣儿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