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约翰派人砸了瓷窑厂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春仕做起事情来,总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惹出事端来。虽然在司徒律师和美国女记者的帮助下,让约翰做出了一定的经济赔偿。但瓷商钟老板那副见利忘义的奸商嘴脸、和仿古陶瓷以假乱真曾经引起的风波,使他对仿古陶瓷生意,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厌恶感。总觉得仿古陶瓷生意,就是一种造假的生意、是在欺骗社会、欺骗世人。因此,被约翰派人破坏了的瓷窑和工棚、以及和泥制坯、上釉彩绘等设备,他没有进行补充与修缮,而是辞退了窑工师傅、关闭了瓷窑厂。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使他感到身心疲惫、精神恍惚、茶饭无味。只要一闭上眼睛,约翰那副高傲霸道、不可一世的嘴脸,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些愤怒粗鄙的吼叫、和极端侮辱性的语言,也时常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不能散去。他不得不和弟兄们商量,先将干河沟及其附近闲置出来的土地,继续开发利用的宏伟计划,暂时搁置了起来。兄弟四人又都聚集在了《鲁氏酒家》。等待机会,寻求新的发展。
也许时间就是最好的健忘剂,恍惚之间、事情就过去了大半年。一家人每天都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从那件事情的阴影之中,慢慢地摆脱了出来。那一天,李春仕恰巧外出买菜去了。程子坤和兴博小兰,爷儿仨在后院的水池边择菜洗碗。大街上突然开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饭店门前停了下来。一位戴墨镜、穿戴讲究,气质高贵的老先生下了车。抬头望着门口上方的匾额上面,那四个苍劲厚重、大气沉稳的欧阳询体楷书大字:《鲁氏酒家》,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没错,就是这里。终于找到了!”说完,就一手拄着拐棍儿,老态龙钟地迈步往店内走去。
老先生刚一进店门,邵东河就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亲切地问:“老先生您来了?您吃点什么?我马上给您安排。您里面请,里面有座位。”
可老先生却并没有立即回答邵东河的问话、也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踯躅地停了下来。眼往四下里寻视着问:“春仕呢,怎么没看见春仕?”
邵东河被问愣了。因为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起过了。懵懂之中,邵东河竟然忘记了李春仕是谁。
老先生问完后也愣了下,恍然间想起什么,连忙改口:“哦,对了。”接着,又加重了口气解释说:“他早就改名了,现在叫鲁博民。”
邵东河这才恍然大悟,吃惊地望着老先生问:“老先生。您是……?”
老人摘下墨镜说:“我和春仕,是老熟人了。”
邵东河仔细地端详着老先生,感觉这张稳重而又慈祥的面孔上,虽然布满了沧桑,却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就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他神情猛地震荡了下,恍然大悟。这不是多年不见的老长官吗!激动的泪水,顷刻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激动地脱口说出:“司令?您是我们的周司令!”见老人愣了,反应有些迟疑。就急忙指着自己、加重了口气说道:“司令,您仔细看看。我是您二十七团、三营二连的连长邵东河呀!”
原来,老人正是当年受到郝大明叛逃事件的影响,被马成龙和胡连文联手整下台的周方成。听了邵东河的话,他一把紧紧地抓住邵东河的手、好像生怕他跑了似地。激动的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可找到你们了!”
看到老长官那战战倾倾、虚弱无力的样子,邵东河连忙跑进柜台里。搬出一把椅子、攥起扎在身上的围裙,在椅面上擦了擦。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老长官身边说:“司令。您快请坐!”等老长官坐下后,又忙着拿烟递火。
周方成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拿出烟斗晃了晃说:“习惯了,我还是用这个吧。”
等老长官装满烟斗,邵东河急忙划着火柴,为老长官点着烟。
周方成一边抽烟、一边问:“你和春仕、哦不,是博民。你们还常在一起吗?”
邵东河急忙点头回答说:“在。还有原来的三连长程子坤,他现在叫鲁博义。噢,对了。还有我的族兄、也就是原来师部作战处的参谋邵东泉,他现在叫鲁博仁、也跟我们在一起。”
周方成高兴极了,忍不住连声说道:“好、好,真是太好了!本来想找一个,却找到了一窝儿。真是天助我也!”一边说着、忍不住又感慨起来:“真是羡慕你们呀!你们当初选择了结拜,四兄弟抱团取暖、相依为命,实在是明智之举啊。不像我,至今孤老一人,连个说上一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真是可悲可叹、甚是悲凉啊!”
邵东河小心地问:“老长官来到台湾,都这么多年了。看样子条件也不错,为什么也没有再成个家?”
周方成忍不住地摇头直叹息,无奈地说道:“机会倒是有过几次,可惜啊,都白白地错过了!”
邵东河有些想不明白,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老长官是个善于扑捉机会、能够审时度势的人,怎么会白白地错过机会呢?
周方成好像看出了邵东河心中的疑问,忍不住深沉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邵东河说:“唉!还不是总惦记着那边的那个家吗?心里呀,哪里还装得下别人!”接着又面带惆怅地说道:“可惜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眼看着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如今这把年纪,已经是到了快要入土的人了,可还是望眼欲穿、回家无望啊!”一边说着,不自主深深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忧伤中
望着老长官那饱含泪水的眼睛、和充满惆怅与绝望的眼神,也触碰到了邵东河那根脆弱的神经。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自慰慰人地劝说道:“司令,您也不必过于悲伤。我想,两岸总归是一家人。兄弟之争,仇恨不了多久,毕竟血浓于水呀!咱们呀,一定能够盼到祖国统一、阖家团圆的那一天!”
周方成欣慰地笑了,擦净了脸上的泪水。尽管笑容里还掺杂着无尽的悲凉和无奈,也知道邵东河说的都是一些好听的宽心话,可他却还是开心地笑着直点头。信心满满地说道:“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毕竟都是炎黄子孙,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两岸的亲人不放弃,海峡两岸,就绝不会这样长久地分裂下去!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实现,我们的下一代,也一定会继续争取。国家统一、民族兴旺、百姓阖家团圆,这是大势所趋、历史必然,也是每一个炎黄子孙担负的义务和责任!”
一阵感叹过后,两个人又继续聊起了家常。多年不见,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就在他们聊到高兴的时候,李春仕买菜回来了。看到小店门外停放着一辆黑色轿车,还以为是来了吃饭的高贵客人。可刚一进门,一眼就认出了老长官,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一个立正,毕恭毕敬地向老长官敬了一个军礼:“司令,可见到您了!”
望着朝思暮想的老部下,周方成倍感亲切。激动地站了起来,上下审量着李春仕,脸上挂满了幸福激动的笑容。欣慰地说道:“一点都没变,还是英武之中、透着那么一股子的儒雅之气。是我想象中的样子!”说完,见李春仕还是像以前那样,恭敬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说:“还是随便一点吧,咱们早就都不是军人了!”虽然话已出口,但脸上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对军人的那种不舍与无奈的表情。
邵东河抹了抹眼泪,对李春仕说:“二哥。你先陪老长官聊着,我去跟博义准备饭菜、让小博子去通知大哥。咱们好不容易和老长官相聚,边吃边聊、定要一醉方休才是!”
李春仕激动地点了一下头:“那就快去吧!”
邵东河走后,周方成便和李春仕长聊了起来。他告诉李春仕说;当年由于郝大明叛逃事件的牵连,马成龙抓住机会,上蹿下跳、利用各种关系,迫使他不得不辞去了军中的职务、申请提前退伍离开军队。先是去了台北,帮助一个朋友打理生意。后来逐渐地有了一些积蓄,就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在台中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开始规模很小,吃了不少的苦、也受了很多的罪,生意却像滚雪球似地越做越大。最近,又在新竹城外不远的地方,买下了一块地皮,办了一家《废旧钢铁收购站》。当初,只是觉得这种生意很赚钱,就没有往深处去想。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活儿干起来,不仅技术性强、而且在作业的过程中,还处处充满了危险。所以货收了不少,处理起来,进展却是非常地缓慢。到目前为止,只是处理了很少的一部分。于是,就想到了你。
听老长官说想到了他,李春仕感到有些意外,也很难为情。于是就问:“老长官。我对废旧钢铁一行,可是一点都不懂,不知道能帮上您的什么忙?”
周方成告诉李春仕,说他的这个《废旧钢铁收购站》,收购的可不是一般的废旧钢铁。全都是二战时期,日军和盟军在东南亚各小国,遗留下来的各种炮弹、炸弹,和废旧武器装备等。出售前,必须先把里面的火药与弹壳分离开来,然后才能分别转手出售。虽然非常的赚钱,但在药壳分离的过程中,不仅需要专业技术、而且危险性极强。你在炮校时学习过这门专业,管理这个《废旧钢铁收购站》、传授工人们拆卸各种炮弹和炸弹,以及废旧武器装备,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听完老长官对《废旧钢铁收购站》的描述后,李春仕有些为难了。说:“老长官,我这边也挺忙的。还有我的这些弟兄们,恐怕也不会舍得让我走。”
见李春仕说出这样的话来,周方成显得很伤心,便说出了他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我年纪大了,最近感觉身体很不好。做起事情来,越来越力不从心。可台湾这边又没有什么亲人,心中唯一惦记的,也只有你。所以我想,把产业全都划归到你的名下。我自己退下来,安心地度过晚年,还望你能成全。”
听老长官说出了他的想法,李春仕却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不不。老长官,这可不行。我怎么能要您的产业?”
周方成无可奈何地叹气说:“春仕呀,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咱们虽然不是父子、可情同父子。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想来想去、在我众多的部下当中,也只有你最合适。如果你不嫌弃,就认下我这个义父。遂了我的心愿,让我安心地度过晚年。”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李春仕什么都明白了。回想起在队伍上的那些年,老长官看自己的眼神,总感觉跟看别人不一样,怪怪的。原来在他的心目中,早就把自己当成是他的儿子了,只是嘴上不便明说罢了。但李春仕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尽管自己对老长官敬重有加、老长官也是真心诚意。可凭白无辜、突然之间,一下子就接受人家那么多的财产,心里还是感觉有点儿尴尬别扭、过意不去。但老长官的坚持,又让他无法拒绝。
几十年后春仕回到了我的身边,母子倾诉之时,儿子跟我说起了这件事情。才知道我的春仕儿,那时候不仅又多了一个亲人,得到了一份父爱、更使他们四兄弟的产业,得到了迅猛的发展。虽然他们的老义父,当时也曾经嘱咐过他们,说《废旧钢铁收购站》这活儿,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求他们干完了那一批,就立即关掉。利用倒出来资金和地皮,发展别的产业。可由于我的春仕儿,当时对这种工作的危险性,估计不足、疏忽大意。又贪图利润丰厚,不愁卖家和买家。就多收了几批,想继续做下去。多赚几个钱,混出个人样来。日后回到家乡,也好有脸面对他的母亲和家人。没想到却给他们日后的生活,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十六章:《废旧钢铁收购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