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义父走后,夜已经很深了。兄弟四人还坐在那里抽烟喝茶,毫无睡意。对于老义父的到来,他们感到既突然、又意外。尤其是老义父用半辈子心血积攒下来的产业,竟然毫无保留地过户给了他们,心中除了惊喜外,更感觉有一种因为亏欠带来的尴尬与惶恐。看到四位爸爸一个个沉默发呆的样子,兴博和小兰坐在一旁,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不知道应该是感到高兴、还是窘迫。欲问不敢,却又不忍心离开。小两口儿结婚后,小兰就顺利地怀上了孩子。如今,已经有七八个月了。老兄弟四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今天,老义父又带过来这么大的一分产业。就如同天上掉下来一个金元宝,正好落在了他们家。这件事情在别人看来,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可李春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总感觉有些措手不及、惶惶不安。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和老长官非亲非故,而且这么多年来,自己并没有为老人家做过什么。老人家却把价值几千万美元的产业,就这么白白地过户给了他,着实让他有些始料未及、惴惴不安。无功受禄的滋味,不知道让他该说什么好。
因为事情来的太突然,兄弟四人又惊又喜、又感到有些于心不忍,都沉默了起来。最后,还是邵东泉这个大哥打破了这份尴尬和寂寞。因为他在师部机关呆过几年,形形色色的事情见得多了,心胸自然开阔。他说:“其实,只要仔细地回顾一下,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二弟还不到二十二岁的时候,老长官就把自己起家的三营,放心地交到了他手上。由此可见,老长官对二弟是多么的器重。尽管天意弄人,自打离开军队以后,这么多年了,咱们和老长官天各一方、一直都没能为他做过什么。可在他的心里,却一直都在惦记着二弟。他在台湾这边没有亲人,心里头一直把二弟当儿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现在他老了,深受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一系列综合病症的折磨。身体不堪重负,再也无力打拼了。于是就想安下心来,度过晚年。过来找二弟安排后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人家对咱们并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咱们对他好、像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照顾好他的下半生、管理好他交给咱们的产业,让他老人家放心满意、安心地度过晚年也就行了。”
程子坤也觉得大哥说的有道理,紧跟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并劝春仕不要多想,到《废旧钢铁收购站》去工作,一定要加倍小心。就按老义父说的去做,处理完这一批,就把收购站关掉。利用倒出来的资金和地皮,改做其他项目。
李春仕见弟兄们都能够理解和支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家里的事情,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小兴博不放心爸爸,叫嚷着要和爸爸一块儿去。李春仕没有同意,要他留在家中,一边照顾好小兰、一边多帮三位爸爸做点事情。
可小兴博却坚持认为,爸爸一个人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工作,大家都不放心。要是遇到什么事情,跟前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自己去了,可以经常往来于饭店和收购站之间。来回传话沟通,岂不两全其美?
小兰也支持兴博的想法,说自己分娩的时间还早,不需要有人照顾。让兴博陪在爸爸身边,大家才能够放心。
一家人争来争去,都坚持让兴博跟着。李春仕急了,最后还发了脾气。他严肃地指出:“博子还小,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如若去了,不但帮不了我、反而还会给我增加心理上的负担。让我日夜担心他的安危,还怎么放心大胆地做工作?”
最后,还是邵东泉这个家中的老大拍了板。他说:“二弟说的没错,博子不能去。若是想爸爸了,可以随时去看看,却不能长时间地待在那里。”
意见虽说是统一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家人还是都心事重重。这一夜,全都失眠了。一个个眼睛睁得滴溜圆,一直坐到大天亮。
老义父回到台中后,由于心脏病复发、内脏多处器官衰竭,没过多久、就不治去世了。原来,他知道自己的病情、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才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李春仕,过来托付后事。这位曾经为抗战做出过贡献的老兵,自从一九四八年离开大陆。独自一人,跟随国民党军败退台湾后,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祖国能够早日和平统一、阖家团圆。但事与愿违,他始终也没有能够看到,祖国和平统一的那一天。带着满腔的遗憾与无奈,默默地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的一程。把自己无尽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义子李春仕他们身上。
处理完老义父的后事,按照老人家的嘱托、李春仕来到了《废旧钢铁收购站》。很快就招收了几十个工人,并根据这些工人自身的具体情况,大致分为了:安保组、后勤组、装卸搬运组、和技术拆卸组。按照工作需要,首先对他们进行了上岗前的技术培训。
这个《废旧钢铁收购站》,地处新竹县城不远、一处偏僻的路边空地。距离邵东泉买的那片干河沟,并不是很远。如果再将中间地带买下来,就能够连成一大片。为一个大型项目的基础建设,保证了土地资源。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这里用铁蒺藜圈起了一个、占地几百多亩的大院子。院内堆满了各种废旧机器零件、和各式各样的废旧武器装备,以及大小不一、型号各异的废旧炮弹和炸弹。一辆辆满载着废弹、和废旧军用装备的大卡车,还在不停地往院子里开。一群身强力壮的装卸工人,将一颗颗锈迹斑斑的日本产、和英美生产的机挂炸弹,以及世界各国生产的加农炮和榴弹炮的废旧炮弹,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抬了下来、分别垛在几个不同的垛位上。
离弹垛很远的一个硕大工棚里,呈“一”字形、间隔有序地蹲着十几个拆弹工人。他们每个人的面前地上,都摆放着一颗型号与规格相同的废旧炮弹。李春仕与工人们面对面地蹲在地上,一边摆弄着面前的一颗废旧炮弹、一边讲解着拆卸炮弹的要领和程序。他向工人们示范着讲解了一遍,然后又让工人们在他的指导和监督下、自己拆卸。
自从李春仕走后,城内的饭店就更加忙碌了。餐厅内顾客几乎天天爆满,小兴博成了跑堂。整天为顾客们倒茶端菜、跑得满头大汗。这孩子却是越干越有劲儿、忙的不亦乐乎。
程子坤接管了柜台上的活儿,忙着结账收钱、迎来送往。一天从早到晚、脸上总是堆满了和蔼可亲的笑容。直到关了店门,才漏出劳累和憔悴的真面容。
小兰挺着个大肚子,在厨房里择菜洗菜帮厨。
邵东河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一会儿在炉前颠勺、一会儿又跑到案边切墩。还忘不了嘱咐兴博:“小心伺候客人。”直到兴博告诉他,说菜都齐了,让他歇会儿。他才松了一口气,点上一支香烟、在一旁坐下来。可刚要抽上一口儿休息,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让兴博跑到前台,把程子坤换了过来。告诉程子坤,说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老觉得发毛、惦记二哥。还说那边的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让人放心不下。
程子坤回答说:“我也一样,一天到晚,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安不下心来。”
两个人正说着,邵东泉来了。也是因为惦记着李春仕,才从干河沟那边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兄弟三人商量了一下,认为程子坤这人心细,就决定让程子坤去看看。若是真的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就劝春仕先放弃。等以后有了更好的办法,再作处理。就是赚再多的钱,也买不来自己的一条性命。
程子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坐上了公交车。来到城外的一处站点下了车。向路边的一个商贩打听了下,才知道那个《废旧钢铁收购站》的位置,其实就在路边不远。可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保安给拦住了。程子坤向保安说明了他和李春仕的关系,可做事认真执着的保安,还是收去了他的香烟、和打火机等易燃易爆物品。并嘱咐了他一些有关注意事项后,才肯放他进去。
礼别了保安,程子坤一边观察、一边向远处的一个工棚走去。他走过了两大垛废旧武器装备、和废旧机器零部件,来到垛废弹的地方。望着一颗颗体型硕大、锈迹斑斑的废旧机挂炸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环首四顾,才发现四周垛的,全都是各种型号的废旧炮弹和炸弹,惊得他目瞪口呆。瞬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满脸的冷汗,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一个劲儿地往下流。他顾不得擦汗,便加快了脚步,急急忙忙地往里走去。
边走便心有余悸地回头往后看,见离弹垛远了,才逐渐地放慢了脚步,伸手抹了抹满脸的冷汗、朝工棚走去。可刚一进工棚,就看到李春仕正在指导着工人们,从拆卸完的废弹里取炸药。那颗刚刚平静了一点点的心脏,一下子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一边擦着满脸的冷汗、慢慢地走到李春仕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二哥。”
一看到程子坤,李春仕又惊又喜。问:“博义,你怎么来了?”
程子坤回答说:“大哥和三哥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李春仕坦然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儿。安全着呢!”说完,还故意冲正在干活的工人们指了指说:“你看,工友们干的有多认真?”然后,又吩咐工人们多加小心先干着。自己便领着程子坤,去了他住的地方。
在离工作和存放废弹很远的一个角落里,两间不起眼儿的小破屋。里面空间很小、摆设也很简陋。除了一张用来睡觉的床铺外,就剩下记账算账的桌椅、和烧水吃饭用的锅碗茶具等。
见李春仕要烧水沏茶,程子坤急忙阻止说:“二哥,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咱们说说话。”
李春仕还是坚持烧了一壶水,沏上茶。兄弟俩一边喝着茶、一边交谈。程子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二哥呀,你知道吗?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看到满院子的炮弹和炸弹,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你看,现在还浑身都是冷汗呢!你倒好,却跟没事儿人一个样!”
李春仕笑了,风趣儿地说道:“这可不像是当年那个在抗日的战场上,一见到小鬼子,就火冒三丈的拼命三郎!”
程子坤脸羞红了,争辩说:“二哥呀,这能一样吗?那是在保家卫国。不拼命就得国破家亡、成为小鬼子的亡国奴!现在咱是在做什么?不过是为了多挣几个小臭钱儿!”
李春仕微微地笑了笑,解释说:“是有点儿不一样,可你也别小看了这几个小臭钱儿。人一旦要是到了潦倒处,一分钱可是能难倒英雄汉。还有啊,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看一眼满院子的炮弹和炸弹,两条腿就抽筋。可后来看惯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程子坤问:“二哥。我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两辆军用大卡车,从这院子里开了出去。看样子,是来送废弹的吧?”
李春仕很难为情地笑着点了一下头。
程子坤抱怨说:“二哥呀,咱们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把原来收的处理完后,就将收购站关掉。你怎么还收!”
李春仕解释说:“我算了一下账,这生意一本万利、确实很赚钱。所以我想,老干爹就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才在这里投了资。这么好的生意,关了实在是太可惜。可又怕大哥和兄弟们有顾虑、阻止我,才没敢跟大家商量。就自作主张,又继续收了几车。”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十七章:没有血缘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