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匾额上《鲁氏酒家》四个欧阳询体楷书大字,也是十年前小店开业的时候,李春仕亲笔题上去的。虽然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字迹却依旧是那么的苍劲厚重、沉稳大气。周围的环境,更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店门关着,夜深了,店里却依然是灯火通明。城里的饭店、与城外的沙石场,相隔并不是很远,但四兄弟却是离多聚少。因为各自忙碌,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面。今天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那股子的亲热劲儿,很难用文字语言来形容。桌上早已是杯盘狼藉,四兄弟却依旧兴致不减。一个个喝的眼神发直、身体松软,也不愿意就此甘休。用斗嘴顶牛的方式发泄着各自心中,由于相互思念带来的怨气和苦闷。
邵东河两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头看了看李春仕,接着又盯着邵东泉,借着酒劲儿,发泄着心中的怨气。问他们的大哥和二哥,到底拿没拿《鲁氏酒家》,当成是自己的家。
邵东泉喝的舌根发硬、口齿不清。却还是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当、当了。”
程子坤酒量虽然不是很大、却喝了不少。早已是腿脚发软,站立不稳。只好将整个身体,歪在了椅子上。失态地轮着胳膊反驳说:“没、没当!”
邵东泉却用十分肯定的口气回答说:“当、当了!”
邵东河不服气,又当场质问说,既然当了,为什么半年多了,都不肯回来?
邵东泉急忙又解释:“忙啊。太忙了!”
对于邵东泉的解释,程子坤并不满意。还蛮不讲理地回了句:“忙也不行!”
邵东泉只好再次解释:“我没骗你,真的是太、太忙了!”
程子坤生气了,他认为白天忙,晚上总不会也忙吧?晚上回来,四兄弟坐在一起吃个饭、说说话,缓解一下相思之苦,也是好的。
邵东河头脑虽然还算清醒、可喝的实在是太多了。嘴歪眼斜、并使劲儿地点着头,应声附和地说道:“啊对!晚上回、回家。兄弟们一、一块儿喝、喝酒,吃、吃饭,说、说话。为啥不、不回!”
邵东泉急忙又解释,说收工太晚了,身上脏,洗洗澡,就更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干活,所以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看到李春仕一直没说话,程子坤就问他:“二、二哥。你为啥不、不说话?”
李春仕并没有喝多,只是见大哥和弟弟们有着说不完的亲热话,不忍心打断他们,就一直微笑地看着他们说。既然程子坤问了,就不得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想咱们还是忙点的好,忙点可以多赚钱。如果碰到有合适的人家,也好为大哥和二位贤弟,在这边讨个媳妇儿成个家。”
一听这话、邵东河愣了,生气地问:“啥!攒钱给我们成、成家?你和大哥为、为啥不先、先成家?”
陈子坤赞同邵东河的说法,说要成、也得你们当哥哥的先成。
李春仕回答说:“大哥心里是咋想的,我不清楚。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种事。”
邵东泉听后很纳闷,于是就问:“既然给弟兄们都成家,二弟你自己为什么却不想?。”
李春仕连忙解释说:“大哥你看。我有小博子、还有干娘。在这边,也算是有个家了,还成什么?倒是大哥和二位兄弟,总不能老是这样单着。”李春仕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可就是这么一句贴心的话,却惹得大哥和两位兄弟不高兴了。
后院的房间里,徐婆正在哄小博子睡觉。客厅里的吵闹声,清楚地传进了她耳朵。听到邵东泉生气地争吵声“不、不行!小博子是、是咱们兄弟四个人的儿、儿子。干、干娘,也是咱们兄弟四个人的干、干娘!”紧接着,又传进邵东河的说话声,一个更比一个高“对,大哥说、说得对。二哥你,你不能独、独占!”听了四个干儿子的争吵声,一股暖流,顷刻间就涌遍了徐婆的全身。这些来自天南地北、在特殊环境中组成的一家人,却谁也没有拿对方当外人。她暗自庆幸自己,晚年遇到了这样的一群好心人。让自己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享受着一般人都能享受到的天伦之乐。是何等的幸福与美满!
外屋,四兄弟争得面红耳赤。李春仕连忙认错说:“还是大哥和二位贤弟说的对,是博民自私了,博民给大哥和二位贤弟认个错。儿子,是咱们兄弟四个人的儿子;干娘,也是咱们兄弟四个人的干娘。博民不能独占!”
程子坤一手哆嗦地指着李春仕说:“二、二哥。我知道你、你心里在想、想什么。”
李春仕连忙摆手,掩饰地叫程子坤不要乱说。并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想。
可邵东河却犟嘴说:“不。你想、想了!你在想那边的嫂、嫂子,和大、大侄女儿。还有咱们的老、老娘!”
程子坤也接茬说:“对,还有咱们的老、老娘。三哥说的没、没错!”
此话一出,李春仕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脸上的肌肉猛地哆嗦了下,泪水夺眶而出、噗噗簌簌地流了下来。
邵东河哭了,呜呜咽咽地说道:“咱们那边都、都有家,都有咱们的老、老娘啊!”
四兄弟都不说话了,各自嘴唇哆嗦、脸上的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着。控制不住的泪水,泉涌般地流了下来。
邵东河悲痛欲绝,两手使劲儿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嚎啕大哭。
那一夜,四兄弟都喝的一塌糊涂。思念故土、思念亲人,思念老娘。一个个孩子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犹如鬼哭狼嚎、丑态百出。折腾累了,倒头便睡。在桌下地上,横躺竖歪、都一宿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干娘才把他们一个个地叫醒。李春仕和邵东泉脸都没顾得上洗,就匆匆忙忙地往城外的砂石场赶去。刚出县城还没有多远,就望见四面八方通往沙石场的大道上,卡车源源不断地朝那边开去。两兄弟便加快了速度往前赶,只见河堤上早已经停满了等待装砂石的卡车,长长的一溜,好长好长。兄弟俩顾不得吃饭,就急忙跳上铲车、发动机器,铲砂石装车。
说话间,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砂石场的工作,依旧是那样的忙碌。李春仕和邵东泉每天都是早起晚睡,生活的毫无规律。多亏有他们的干娘,忙里抽闲地带着小博子,隔三差五地来给他们送饭、也顺便看看他们。干河沟里的砂石,在一天天地减少、可兄弟俩的两鬓,却逐渐地多出了不少的白头发。
就在李春仕他们享受着特殊环境之中、特殊人群组成的特殊家庭,带来的幸福和温馨、同时也在为骨肉分离,而痛苦地煎熬的时候。那一年,大陆这边也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农民分得了少量的自留地。逐渐地从三年饥荒中挣扎着走了出来,人们一心一意地走社会主义道路、当好人民公社社员。
钱老根的孙子钱顺来结婚了。可出人意料的是,女方不但是当年处理假饭票事件的负责人之一,原食堂司务长褚大成的女儿褚妞妞、还是我这个老婆子保的媒。因为秀兰和钱福的死,正直善良的褚大成,至今还耿耿于怀,觉得没有脸面见我和钱家人。我不得不主动诚恳地劝解他,说:“那件事情,你们谁都没有错。要说有错,都是饥饿惹的祸!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要想活着,就得往前看。咱们都老了,还那么较真干什么?孩子们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听了我的话,褚大成感动的老泪纵横、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擦了擦泪水,冲我伸出拇指拗赞说:“老婶子,你可真不亏是女中丈夫。我们这些男子汉在你面前,都觉得矮半截!”
一句话把我说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幸福和自豪、还是苦涩与悲伤。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一瞬间就占据了我的心头。分不清是幸福、还是悲伤苦涩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无论我怎么控制怎么擦拭、也无法擦拭的干净。
老校长董树才退休了,我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区中心小学的校长。也由民办转成了公办、吃上了公粮。兰兰和许雷、还有花妮与董圆,都从师范毕业回来了,分配到区中心小学,当起了人民教师。四个孩子都申请结婚,可许风两口子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送给顺来娶了媳妇。春鸿和明兰,拿出了她们全部的积蓄交给我。我只要了一半儿,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们除了要养活一家三口外、还供应兰兰和宗源读书。兰兰师范毕业了,可宗源还要上大学。我只好将秀兰过门儿时陪嫁的两床新被褥找出来,又用秀兰年轻时没舍得穿的两件新衣服、大襟改成了对襟,给兰兰做了嫁妆。一把喜糖、两捧红栆,自家地里种的花生,四个孩子在学校举行了集体婚礼。仪式虽然办得简单窘迫,可人们却都沉醉在了积极向上、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四个孩子,更是都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美满。俗话说;人逢喜事、倍思亲。我禁不住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了秀兰和春仕。他们的女儿长大成人、今天结婚嫁人了,可她们却……。我不自主地避开了热闹的人群,偷偷地躲到一旁。心中说不出是幸福美满、还是悲伤酸涩,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可此时的春仕,却沉醉在了捡来的天伦之乐、和凑合起来的家庭幸福中。这不,天近中午的时候。远处的大道上,依稀可辨、徐婆带着小博子,顺着杨柳垂荫的堤岸大道,朝这边走了过来。小博子又长高了,不但比以前更加聪明可爱、却也越发地调皮了。他一边朝远处的干河沟里,“爸爸、大爸爸”地叫着、一边玩耍。远远望见,河沟里的两台大铲车,忙碌地铲着砂石,往旁边的卡车上装。
李春仕听到儿子的呼喊,脸上顿时堆满了幸福激动的笑容。他熟练地操纵着机械手柄,眼睛却忍不住往大道上看。突然,他被吓了一大跳。原来,是小博子挣脱了奶奶的手,顺着车辆穿流如梭的河沟堤岸,一边:“爸爸、大爸爸”地叫喊着,一边朝这边跑了过来。
李春仕被吓坏了,急忙停止了作业、从铲车上跳下来。迎着小博子,大步流星地跑了过去。直到俯身将儿子抱进怀里,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孩子已经有他身体的一半多高了,但李春仕却还是宝贝般地抱在了怀里,又吻又亲。
徐婆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累的筋疲力尽、一屁股瘫坐在了河滩上。看上去老人家的身体,已经是远不如从前了。她歇息了片刻,却仍旧是气虚喘息。两手在地上使劲儿地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抱怨地说:“博子呀,你可把奶奶吓坏了!”
李春仕乘机指着从身边行驶而过的大卡车,教育儿子说:“儿子啊,你看有多危险!听奶奶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跑呢?”
小博子被爸爸批评的搓耳挠腮、不好意思起来。
邵东泉因为离得太远,发现孩子有危险,也停下铲车、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从李春仕怀里接过小博子,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脸贴着脸、眼睛里浸满了疼爱的泪水。
看到邵东泉惶慌而又激动的样子,李春仕再次教育起了儿子:“博子呀,你要向爸爸和大爸爸保证,今后一定要听奶奶的话、绝不能一个人乱跑了!”
谁知,小博子却一扭身子,又挣回到了李春仕怀里。童言无忌地冲着爸爸回答说:“爸爸。博子想早一会儿让爸爸和大爸爸抱!”
李春仕愣了,一股幸福温馨的暖流、温暖了整个身体。还像小时候那样、幸福激动地将儿子抱紧,教育儿子说:“儿子啊。爸爸和大爸爸,又何尝不想早一会儿抱抱我们的宝贝儿子?因为小博子,是咱们全家人的幸福和骄傲、更是咱们全家人的命根子。可万一要是出点什么危险的事情,可怎么办呐?所以啊,博子今后一定要听奶奶的话,千万不能一个人乱跑了!”
小博子尴尬地羞红了脸,难为情地点了一下头说:“爸爸。博子听奶奶的话,以后不再乱跑了。”
李春仕高兴了,欣慰地夸奖说:“这才是奶奶的好孙孙、爸爸们的好儿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十章:《鲁氏陶瓷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