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亮,缕缕暑气不期而至,姜山醒来。见颜如心木立于桌上黑白相间的纸张前一动未动,很是出神,坐起身问道:“娘子在看什么?”
如心拿起纸张转身,走到床沿边递向姜山,说道:“我将这首《纨扇诗》改了已改,你看好不好?”姜山接过,看了看念来:“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月圆。出入君郎手,动摇凉风闲。惟恐秋节至,弃置箧笥间。喜新难念旧,恩情中道绝。”等姜山念完,如心问:“适合你歌唱吗?”
姜山笑道:“我才不会对着娘子歌唱这样的曲词呢!”如心问:“那你想唱什么?”姜山思索片刻,微笑着说来:“年少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相对青丝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如心说:“现在都入秋了,那有桃花。”姜山下得床来,一把抱起如心笑道:“哪没有!明明我这怀里抱着一枝,还开得最为灿烂。”如心搂上姜山的脖子笑问道:“那春风呢?”
姜山吹了吹如心的鬓发,笑着说:“春暖花开,这春风暖和不暖和?”如心笑道:“那这门呢?这可是客栈,不是赏春园。”姜山抱如心坐到床沿,笑道:“相公我早已打算好四海为家,只要娘子愿意跟着我,哪里抱上娘子,哪里便是赏春园。”
如心说:“说起话来从不害臊。”姜山道:“在如心娘子面前害臊,那我还不如对牛弹琴去,多此一举算了。”如心说:“不跟说了,老说不过你。”松开姜山下地,拉着姜山走去桌旁坐好,倒了两杯茶水喝上。
姜山将茶水喝完,边倒茶边说道:“说不过我是对的。”如心放下茶杯说:“怎就对了?”姜山道:“想你相公十四岁开始游走江湖,今年二十有四,对着高山流水放歌十载,上到百岁期颐,下到三岁孩童,都能知心交往,将其逗乐,就别说自己心爱的女人了不是。”
如心问:“那你知道我心里现在想什么?”姜山给如心的茶杯斟满,笑道:“真要说出来?”如心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姜山道:“想我家娘子知书达理,重情重义,一定在想,是不是该去拜访大舅一下?要是姜山相公能相陪前去最好不过了,这么好的夫君不带上,那也太可惜了。”
如心瞧着小嘴说道:“你偷听我的心声!”姜山抚摸上如心的秀发,笑道:“这那里是偷听了,是夫妻同心,好事想到一处。”如心问:“那你是答应陪着我一起去了?”
姜山笑道:“跟娘子在一起,过的就是小日子,自是有机会就随着娘子的心意转了。”如心微笑道:“这还差不多。现在去怎么样?”姜山道:“现在去有些早,赶去吃晚饭吧。”
如心问:“为何要那么赶?”姜山道:“若是襄王殿下今日过来,你虞姐姐岂不少了两人撑腰,又势单力薄了些。”如心问:“你赞同她跟着襄王殿下过一辈子啊?”
姜山道:“没有啊!”如心说:“那你还说帮她撑腰?”姜山道:“小户人家娶妻,夫妻要想过的幸福,都讲求两情相悦,大户人家娶妻,那更不用说了。我说帮她撑腰,只是支持她愿意,或是支持她不愿意。”
如心说:“那你的意思,若是襄王殿下不乐意,你就支持襄王殿下了?”姜山道:“对啊!这有错吗?”如心生气道:“有错没错,你心里清楚,还用我说吗!男尊女卑,一丘之貉。”
姜山道:“娘子,你这话就说的有些过分了。我姜山除了喜欢上了你,想跟你好,什么时候欺负过女人了。再说男尊女卑这事,我姜山不是皇帝,不能一言九鼎,拿什么改变别人,能自觉地改变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心道:“那你也可以相劝襄王啊!难道他就不能改变?”姜山道:“娘子想的是没错,却也想的太轻巧了些。襄王是谁,是皇子,他爹是皇帝,他爹不同意,我不可能相劝他爹改变去吧?强迫皇帝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可是欺君,是要杀头的。”如心道:“你不是说,为了正义,你可以舍生忘死吗?怎么这会儿怕死来了?”
姜山笑道:“不是你家相公这会儿怕死,而是你家相公这会儿不得不怕死。”如心问:“这怕死还有理由的?”姜山道:“这怕死就是怕死,那还要找什么理由。这天下的男人,十之八九希望男尊女卑,你觉得就凭你相公现在这地位,带着那十之一二的男人站出来反对,能打赢这场大战吗?”
如心说:“那这男尊女卑之惨状,以后就没得改变了?”姜山道:“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凭我姜山现在这能力,别说改变这现状了,怕是连送人头都不够格。”如心道:“那我不跟你说了。”起身朝房门走去。
姜山问道:“你去那里?”如心道:“我去告诉虞姐姐,不要在意不愿意珍惜她的男人。”姜山连忙起身跑过去将如心一把拉住。如心道:“你拉我干吗?”姜山道:“我说娘子,男子好与坏,不是听他现在怎么说,是看他日后怎么做。”
如心道:“你都不愿意尊重女人,你日后能做好来吗?”姜山气道:“你若这么说话,那咱两就到此为止好了。”松开如心的手臂。如心问:“你说什么?”
姜山道:“我是说,你对太过虚假的东西想的太美,我姜山能力有限,不能够满足到你。与其让你在怀疑中度日,不如就此松手,让你去找个更好的满足此生。”
如心听过,泪珠儿蹦出,哗啦啦落地有声,张口无话,让姜山看来心碎不已。姜山忍无可忍,强拉如心坐到桌旁,温声说来:“不是我要说话伤你心,是你太过矫情了,认为天下男子就该一般好。这怎么可能!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如心已伤心至极,只管哭她的。
姜山扶如心入怀,说:“世间有偷就有抢,有抢就有人杀人,人杀人都不觉得恶心,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你觉得我该去规劝皇帝,皇帝若听我的,他那三宫六院怎么办?皇帝既不愿意遣散身边的嫔妃,就不能明文规定世上的男子当一夫一妻,就得默许非富即贵之人可以三妻四妾。”
如心听到此处,哭声小了些,断断续续了来。
姜山接着说:“他人都可以有好些女人伺候,为什么我不能?只要有条件,没几个喜新厌旧的男人不会这么想,除非他们都能把圣人当爹。可问题是,当爹的一旦老了,又有多少混账儿子会听他爹的话。所以说,要想一夫一妻,不是圣人能解决的事情,只有写进律法里,违法者可以依法处置,这才有用。”
如心小声说:“那岂不是没有了皇帝的三宫六院才行?”姜山笑答道:“这是必须的。人最大的能力是什么?学习,模仿,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此等事情,只有上梁正,下梁不歪,方可达成一夫一妻的美好愿想。”如心于此事,虽不觉得姜山是好人物,但也不觉得他说的毫无道理,心头的苦痛渐渐减轻了来,抹了抹眼泪。
姜山见如心停止了哭泣,心头好过了许多,柔声说道:“我刚才说话言不由心,若伤害到了你,请你原谅我。我姜山于你而言,真不可能会是什么薄情郎,要你离开我,比一刀一刀割我身上的肉还痛,我怎么可能愿意干这种事。”
如心小声说:“那你怎么随口说了出来?”姜山道:“我姜山这一生,最想用好的一句话就是‘言必信,行必果’,自不敢有个在虚假事情面前说空话的娘子。”如心说:“那我要是真去跟虞姐姐说了空话,你真不打算跟我好了?”
姜山说:“我十岁父母去世,跟着师父学艺,就为了给父母报仇。当我十四岁开始游荡江湖以来,十余年间所见所闻,这才知道,比我惨的人数不胜数,若他们都跟我一样,就为了报仇而活着,那世间不知要冤死多少人才能让仇恨放下。至此,我才明白师父师母没事就跟唠叨那句话是何意。”
如心小声问道:“什么话?”姜山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斩草除根要趁早。”如心问:“他们怎么跟你说这种话来?这不是唆使你作恶务尽吗?”
姜山笑道:“我师父师母才没这么想。他们的意思很明白,与其让我活在仇恨里,让他人因我的仇恨而无辜枉死,还不如早早将我杀了,只是他们下不了手而已。”
如心问:“你的仇家是谁啊?”姜山笑道:“杀我父母的人,是当今皇后派去追杀我师父的人,可要是没有皇帝默许,皇后再大胆也不敢对我师父千里追杀。所以准确说来,害我父母性命的人,就是当今皇帝。”如心说:“那你今生是报不了仇了?”
姜山说:“没遇见你之前,我就不打算报仇了,现在娶了你,更不打算报仇了。再者,这仇就算能报,也不能再报了。”如心问:“为什么?”姜山说:“荆湖剿匪,死在我命令之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们都不来找我报仇,我怎么能找他人报仇去。”
如心道:“仇是报不完的,大仇大报,小仇小报,最好是无仇可报。”姜山道:“我师父说,他养大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以我父亲的身份盼着我能活到寿终正寝。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我会尽全力往他那心愿靠拢,尽量不他让失望。”如心笑道:“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姜山说:“有人来了。”起身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