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她说的话？”
胡玥彻底失去意识之后，方识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来，才说出了心里话。
毕竟之前齐沫表现出的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信任的样子，让方识觉得他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就想通了。
果然，答案不出方识所料。
齐沫很果断地摇了摇头，“当然不完全信了，有没有证据是一说，最重要的是，人的记忆和判断放在自己身上的有些时候，会无意识地对自身的言行进行美化，将一些坏的部分遗忘，就和异常空间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能完全可信一样。”
“那你为什么……”
齐沫扬了扬手里的合约，“既然已经发现一个失控的怪异，当然是处理掉最好了，让胡玥签下合约的一个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一来一回会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并不一定能准确找到她和赵景栀所在的位置。”
“别的原因呢？”方识问道。
“我们是收到她的信来的，总不能做白工吧？”齐沫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我们都是大活人，要吃饭，要生活的，没有这个东西难道光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要是对方出尔反尔，你还能靠暴力威逼利诱吗？”
“我们做的事情本来就不符合世间的常理，是没地方找人说理的，只能用手头有限的一切资源为自己做好最安全的保证，你要是想继续跟我做下去，那就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
齐沫说着，在胡玥旁边坐了下来，“有很多人，表面上表现得非常热情，但翻脸的速度超乎你的想象，虽然我并不是说胡玥就一定是这样的人，可是万一呢？万一她翻脸不认人，这张合约会让她付出应有代价的。”
方识被齐沫招呼着挨着他坐下。
西装男人在天台上的最后一幕闪现在方识脑海中，那张长满了牙齿和眼睛的嘴巴将它一口吞噬，将它的一切都带走了，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如果是活人呢，活人违反了契约，又会是什么样？
方识不敢想，他低头看到齐沫将合约放在他们俩交叠的手心里。
“闭眼。”
方识乖乖闭上了眼睛，耳边却是传来了水流声。
那声音太过真实，特别是他还能感受到屁股下面柔软的沙发，而脚腕却感觉已经被水给淹没。
鞋子在瞬间就完全湿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蹦起来，却被齐沫用力地按住了手掌。
“不想被冲到回不来的地方，就别动，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一句话，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只让方识冷汗直流。
什么叫冲到回不来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会连齐沫也救不了？
这海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跟他之前的眼睛图案完全不一样？
方识脑子里一瞬间塞满了问题，但他确实安分了，任由不知道从哪里涌进来的海水逐渐将他淹没。
冰冷的海水没过膝盖，就夺走了他大部分的体温。
要说不怕，还真是假的。
方识之前都是一闭眼，一睁眼就到地方了，怎么这合约会是这样子？
海水的咸腥味飘进鼻子里，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在涨潮前的海岸边，在涨潮之后，感受着海水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
如果不是齐沫的话语，方识真的觉得，这些海水会淹死自己。
水涌进来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没过了方识的鼻子。
他微微张开嘴，海水就往里面灌。
太真实了。
不，这就是真实的，不然他怎么会尝到海水的咸味。
这一下，他只能努力憋住气，任由温度极低的水灌满胡玥的这间屋子。
眼前的光黑了下去，耳朵逐渐听不到声音。
方识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不敢动，也不敢睁眼去看，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像是在呼吸，只不过那东西没动，仿佛在沉睡。
这种由内而生的恐惧感是难以形容的，然而越是紧张，越是容易消耗掉本就不多的氧气。
方识真的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可是他听不到齐沫喊他的声音，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到他开始觉得有些晕眩，肺和气管里的空气即将被消耗殆尽，手才被人用力一扯。
“噗啊！”
方识张开了嘴，猛吸了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但是下一秒，冰凉的手掌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点声。”
是齐沫的声音，方识安心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齐沫挤在一个铁柜子里。
而柜门缝隙外，一条白色裤子一闪而过。
冷汗瞬间顺着方识的后脖颈流了下来，他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才借着微弱的光打量齐沫。
齐沫神色如常，就好像他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事而产生明显的表情变化一样，只是紧盯着外面的动静，非常熟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方识忍不住想，齐沫像先前那样出入异常空间，到底有多少次了？
能让他整个人都麻木下来，肯定不会少吧？
难道这也是齐沫说的，他和方识的不同吗？
自己上一次只要拿着契约，进入的时候方便又快捷，方识以为齐沫也是这样的。
谁能想到居然是这种接近濒死的体验？
方识轻轻晃了晃脑袋，决定先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柜子外面。
入眼的就是一间紧闭的病房，房门边上挂着病房病人的姓名牌。
上面残留着姓名些许的笔画，但绝大部分都消失殆尽，根本看不出来究竟写着的是什么。
“应该就在那里面。”
“那它感觉到我们又回来了，不会出来找我们吗？”方识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之前那次真的恨不得把我们捅个对穿。”
齐沫看着方识眯了眯眼睛，“那就要看，它是对胡玥更执着，还是想要先赶走我们了。”
方识闻言睁大了眼睛，“老师，该不会这才是你的……”
“赵景栀在这地方可没办法随意行动，那些护士实实在在限制住了它，如果放下胡玥不管来驱赶我们，胡玥说不定会跟那个女生一样逃跑，它会怎么选呢？”
“到手的猎物逃脱了一次，虽然最后达成了它想要的效果，但始终不是自己下手的，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方识抿着嘴，没敢说话。
齐沫这句话说得，就好像他也这么动过手一样，语气那么熟练。
“那个女生死得很快，至少在现实中感受到的是这样，但胡玥从那天起已经反反复复被折腾了两个月，你觉得是为什么？”
齐沫盯着方识，问道。
方识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会被突然提问，愣了一下之后，思考了起来，“……我觉得，像是折磨。”
“对，”齐沫弯起嘴角，“就是折磨，因为前一个脱离了它的控制，在通风管道里困死了，我猜测赵景栀当时可能想过，如果对方认输了，就会乖乖从管道里面出来，但没想到那姑娘很硬气，就是躲在里面不出来，虽然结果同样不好，但我觉得那并不是赵景栀想要的。”
“所以……它把这种气愤的情绪撒到了胡玥身上？”方识接过齐沫的话头，“那个女生没能听它的话，没能完全按照它所思所想的方式行动，所以它反复拉扯胡玥，是想要弥补这种缺憾？一直到把胡玥的生命消耗殆尽，再彻底解决她……”
方识说完，自己都不理解了。
“可是，杀过一次人之后，赵景栀不应该彻底失去属于人的理智了吗？它怎么能保证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呢？”
“那如果，这就是它的本能呢？”齐沫反问方识。
“……本能？”
齐沫笑了，“我虽然说了我不会完全相信胡玥，但你不能因为我的态度而影响自己的判断，赵景栀要是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失去理智，这部分是不会消失的。”
“胡玥不是说过吗？”齐沫继续说道，“在她和赵景栀深入相处之前，那是个温和又讨人喜欢的姑娘，她是因为这样对赵景栀印象很好，从而对它的话深信不疑的，那么，赵景栀展现给关系不够深的人的这一面，才是她用人的理智伪装出来的东西呢？这样的东西消失了，毫不影响她的本能，不是吗？”
被齐沫这么一说，方识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巴。
“赵景栀或许从来就是这样的人，但只有深入接触过她，才能明白她的本质，也正是如此，胡玥也好，那个还不知晓姓名的女生也罢，才会在心里或是在嘴上，说出那样的话。”
齐沫停顿了一下，“你觉得这样，是不是能说得通了？”
“那赵景栀的父母呢？别人不知道，它的父母难道不应该更清楚吗？”
“父母的包容程度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齐沫将柜门轻轻拉开了一些，“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环境底下，又或许赵景栀长成这个样子，就跟他们有关呢？当然我这也不是在为她开脱……但家人和外人还是不同的，外人和赵景栀是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长大的，从小接触和吸收的东西都不尽相同，从赵景栀身上感受到的东西也就会不同于它的家人。”
“更何况，谁知道赵景栀的家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齐沫幽幽地说出这句话，吓得方识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结果他却是悄悄地钻了出去，朝方识招呼，“脚步声消失了，趁现在想办法进去。”
方识后知后觉地跟着出来，他朝走廊两头看了看，确实不见护士的身影。
“老师，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齐沫眨眨眼，“什么可能？”
“我们……”方识斟酌了一下。
“我们一开始有没有可能就是想错了，墓碑两边的石狮子，赵家人会不会……其实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