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一直以来身体确实不太好，但她从不按医嘱按时吃药，只有在觉得实在难过的时候，随便吃几颗对付一下，然后开始哼哼自己的身体怎么那么糟糕，是不是要死了。”
“鬼知道我当初为了想安慰她的话，还有为了让她好好吃药重视身体，绞尽脑汁想了多少方法，但她从来没有变过，只有在难受得不行的时候，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巴巴地出现，以获取同情。”
“等好了呢？”胡玥一歪脑袋，“她会立马变回原来的样子，不按时吃饭，总是熬到天快亮才睡上几个小时，这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吧？”
说到这里，胡玥抬起眼来，“我不是说，当时我很羡慕那个女生直言不讳吗？虽然这么想对死者很不礼貌，但我当时真的觉得，就是在听到她死讯的那个瞬间，觉得……啊……她终于还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她一边用自己身体的痛苦换取我们的关注，一边又从不在乎这种痛苦是否加深，然后她就遭报应了。”
胡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上去有些渗人。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世上终于不会再有人被她祸害了。”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一个人愿意如此这般吐露心声，是很难得一见的。
毕竟真的要把自己内心最肮脏的一面表现出来，正常人都有不可避免的负担。
但是胡玥说出来了。
方识甚至感觉，她在说出来的瞬间，表情似乎轻松了不少。
这些话她似乎憋得太久太久了。
她找不到人倾诉和表达，或许是因为怕真的说出来，会完全变成赵景栀口中描述的那个她。
那样子的话，她跟其他朋友之间的关系，可能真的要彻底断开了。
“我不知道她是自己信了，我就是那种伤害、控制她的人，还是只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无辜，故意跟别人这么说……但我真的不懂，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却是想要我们死？”
胡玥瞪着一双眼睛，不断地摇头，“不……这已经不是要我们死了，而是有人已经被她弄死了。”
齐沫眨眨眼睛，从内衬口袋里拿出一张对折整齐的纸。
“胡玥小姐，你能对自己说的这些话负责吗？”
闻声，胡玥转过眸子看向齐沫。
齐沫缓缓展开那张纸，方识伸着脖子一看，果然是契约，但似乎和他之前用的有点不一样。
“你能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不夹带任何虚假，没有添油加醋的事实吗？”
胡玥慢慢坐直了身子，“我当然能。”
“那请你现在在这份合约上签下你的名字，我们正式接受你的委托。”齐沫又把架在外套胸口处的笔取下来，放到胡玥手中。
方识一愣。
现在起？
正式接受？
那先前那些是什么？
明显胡玥和方识有着相同的困惑，她握着笔，接过合约，“那之前的那些……”
“委托接取之前，我们当然需要一定程度的调查，来辅助我们判断，”齐沫背着手站起身，“人是会撒谎、会隐瞒的，你当时并不愿意讲这些，说得不好听一些，我确实没有从你身上感觉到那种需要我们的迫切性。”
“但现在，”齐沫伸手一指那管唇釉，“我想你应该搞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了，能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是一种好的表现。”
胡玥抬着头，愣愣地看着齐沫。
“当然在你签之前，我要跟你说清楚的是，我希望你是言行一致的，你讲出来的话和实际发生的情况也是相同的，”齐沫弯下腰，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合约，“这不是与我们签署的东西，我们只是中间的媒介，所以一旦你存在欺骗和隐瞒，扭曲了原本的事实，这份合约可能会让你付出比你现在经历的事情，还要可怕的代价。”
“你，一定要想清楚。”
齐沫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玥低下头，没说话，仔细看着合约上的字句。
方识悄摸挪到齐沫的旁边，放低了声音道：“齐老师，你刚才那架势，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啊。”
齐沫面色不变，回道：“都是跟人学的。”
“跟谁啊？”方识好奇。
齐沫看了他一眼，“我老师。”
“我只要签了这个，就可以得救吗？”胡玥的笔尖落在之上，但没有立刻动，而是抬起头看向齐沫。
齐沫点了点头，“你被赵景栀拉走的地方，我们没能找到，那里很大，而且它对外来人的排斥性太强，各种阻碍我们行动。”
“我们想要再次进去，只有回到墓园去，但是从你的住处到那里来回往返花费的时间太多了，在这期间还不能保证你的状况，这会存在一定程度的信息差，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就签下字，这样你如果再次被带走，我们就能更快找到具体位置了。”
“她……赵景栀会怎么样？”胡玥问道。
齐沫眨了眨眼睛，“它已经杀过人了，这样的怪异要是留下来，只会不断吸引靠近它附近的人，然后将其卷入它的异常空间里……没有了理智，也就没有了对自己的控制，放任不管的话，它会变得像怪谈故事或是都市传说那样的东西，对任何人都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胡玥听得脸色一变，身体都不自觉地往后一仰。
“从它下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不会成为消解怨念安然离开世界的鬼魂了，它只会变本加厉，永远没有满足的尽头，所以，必然是消灭掉。”
“那样的话，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胡玥轻轻地动了一笔。
“当然，”齐沫点点头，“死去的人终归应该去生命尽头的归处，而不是留在世间，否则一切都会乱了套的。”
方识半张着嘴巴，看着两人的一问一答。
之前齐沫给他的测试，他从头到尾都一知半解。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份工作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胡玥深吸了一口气，把滑到鬓间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今天的日期。
然后她将合约跟笔递回给齐沫，说道：“那就这么做吧，如果最后认定我所说的事情与事实存在偏差，那我也认了。”
齐沫接过合约，把笔塞回原位。
方识就见纸张上的字和之前的契约一样蠕动了起来，一个个方块字被拆解开，如同螺旋一般往纸的中央旋转聚集。
最终会成了一个漩涡，停了下来。
胡玥虽然把话放在那里了，但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
她抓着裤子边角，不断地眨着眼睛。
“对了。”
听到齐沫的声音，她抬起头来。
“你们当时一起上香的朋友，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吗？”
胡玥闻言，点了点头，“有那么一两个，偶尔会聊几句，怎么了？”
齐沫想了想，说道：“你想办法问问她们，可不可以找到跟那个米色衣服女生有关的信息，姓名也好，家庭住址也好，能问到多少问多少。”
“老师，你要干嘛？”方识忍不住问出口。
齐沫回答道：“那是赵景栀的葬礼，她作为曾经的朋友去参加不奇怪，但如果她真的是跟着家里长辈一起去，那不就很想不通了吗？”
方识一想，确实如此。
他一拍手掌，“对啊，这种朋友的葬礼带着家里人一起参加的话，怎么说也得家长之间关系不错才能做得到，不然双方可能都会觉得挺突兀的。”
“可是……”胡玥小心翼翼地插话，“我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她家里人，只是看着很亲近。”
齐沫点点头，“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想办法问问看，能不能问清楚，如果真是那个女生的家里人，那有些事情可能就有解释了。”
胡玥应了一声，连忙起身跑进卧室拿来手机，开始翻找联系人列表。
“什么解释？”方识眼睛转了一圈，“难道是那对石狮子？”
“我觉得很有可能，”齐沫沉吟片刻，“如果是赵景栀家里人自己找人去做，要是做反了，别人肯定是要提醒的，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赵家人信得过的其他人为他们准备的，因为关系好，因为太相信对方，才能完全放手交给别人去安排，然后什么都不过问。”
方识了然地“哦”了一声，“有道理，这样的话，如果当时那个女生真的是跟家里人一起去的，侧面说明两家关系确实亲近，毕竟不是亲戚，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只不过，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齐沫的目光投向正在打字的胡玥，“那就看她能问出多少来了，关于那个女生的事，她家里人一定很清楚，如今人从世间蒸发了，想必也很着急，应该很快就能问出点东西的。”
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别人家对一个已死之人的墓做出这种手脚？
方识想起了异常空间电脑上的那些信息，那些真的就是全部了吗？
就像胡玥说的，赵景栀私下和其他人非议她的内容，是否也同样发生在别人身上呢？
那个女生说，她能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明显感觉得到，并没有放下对赵景栀那种厌恶的情绪。
而如果她家里人真的背地里安排了位置相反的石狮子，是否又成为了她死亡的导火索？
啪嗒！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方识打断了思路。
他闻声看去，就见胡玥脑袋像断线的木偶般一歪，斜躺在了沙发上。
手机屏幕上，她打出的半句话还没写完，就这样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