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差点就闭上眼睛了,这几乎是本能的动作,身体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的重要器官。
通风管道里空间太狭窄,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想要立刻掉头简直不可能。
更何况面前这东西的身形……
比他们可瘦了太多,再加上刚才爬过来的速度。
就算是真能转过身,方识可没信心爬得比它快。
“低头!”
齐沫喊了一声。
然而方识并不是自己把头低下去的,是被齐沫狠狠按住后脑勺压下去的。
脸和冰冷的金属相接触,鼻子被压得生疼。
这是什么东西?
方识满脑子都是这么问题,也顾不上管脸上的疼痛。
其实他想到了,但是他实在是不想承认。
之前见到的西装男人,虽然半边身子被砸得七零八落,看着也很是吓人,但和眼前这个完全不一样。
那个怎么说,还能算是个人,现在这个是什么?
有人会死成这个诡异的样子吗?!
只见齐沫用脚在通风管道里一蹬,又借着手按住方识脑袋的助力,嗖一下滑到了方识身前。
他皱着眉,伸出手去,掌心对准了对方的面门。
就听嘭一声响。
爬过来的怪物立刻收起了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子飞速往后弹,结结实实撞在了管道内壁。
这声巨响回荡在小小的空间内,连方识都觉得刺耳,下意识伸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方识感觉到脑袋上压着的力量松开了,他慢慢抬起头来。
就见那个怪物一般的人瞪圆了眼睛盯着齐沫,却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惨白的手指捂在耳朵两边,却从指缝里不断冒出发黑带着臭味的血液。
腐臭的铁锈味钻进了方识的鼻子,让他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老师……”
他战战兢兢开口。
而齐沫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张开左手手掌朝向他,把他挡在了身后。
也许是注意到了方识的动静,又或许是觉得齐沫产生了些许分神。
原本还在跟齐沫对峙的怪物,猛地转动眼珠看向方识,然后双掌往前一伸,狠狠拍在管道内部,像一头凶猛的野兽般猛冲了过来。
那不是人。
那绝对不会是人!
它四肢着地的动作非常灵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完全不影响移动。
方识看到她咧开的嘴里是被什么东西染红的牙齿,两颗犬齿尖锐得连自己的皮肤都给戳破了。
下一秒,齐沫的手掌快速且精准地挡在了他的眼前,五根手指绷直,像是在暗暗用力。
而怪物的脸,顺着惯性就贴了上来。
又是嘭的一声!
怪物张开了嘴巴,像是听到什么难以忍受的声音,两只耳朵里直接喷出血来,全溅在了内壁两侧。
它长长的指甲在身下一抓,发出难以忍受的尖锐摩擦声,快速地往后一退。
方识感觉怪物像是在嚎叫,但他听不到声音,他只能听到齐沫逼退对方制造出来的响动。
但光是这样的声音,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
他下意识地朝齐沫的方向看,只见对方面色如常,只有一双眼睛,紧盯在怪物身上。
对了……
齐沫听不到。
就算是他主动制造出来的声响,再怎么吵闹,再怎么刺耳,他也是听不到的。
而且,齐沫不仅听不到,他还不用看到这怪东西恐怖的长相。
方识是羡慕的,他现在的动作,和对面那个怪物有什么不同?
到了这个时候,方识才有空看清楚怪物的模样。
不算长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大号的白色病号服,它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子看上去都很细,几乎要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
肤色除了苍白,还带着些病态。
一只手的手臂上埋着滞留针管,贴在上面的胶布都有些发黄发卷。
它此时使劲抓挠着耳朵,表现得有些烦躁,不退也不进。
黑褐色的血液滴滴答答全落在地上,散发出的异臭比之前更甚。
怪物的耳朵里就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腐败血液一般,不断地往外流。
而它的双手也似乎没有轻重,把自己的耳朵抓出了好几条或深或浅的口子。
齐沫不动声色地退到方识身旁,低声问道:“它在做什么?”
方识愣了一秒,他记得齐沫提过,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现在对方这样蜷成一团,确实会看不出在做什么。
“它在……抓耳朵,”方识顺势在自己耳朵上比划了几下,“不停地抓,像是耳朵里有什么东西一样,血……这些臭得不行的血,都是它耳朵里流出来的。”
“不仅敌意根强,性格也很固执啊,”齐沫感叹了一句,“平常要是这样,它们早就跑了,它却还是堵在这里……你认得出它的样子吗?是不是和墓碑上刻着的是同一个人?”
方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对方脸上的表情,真的让他分辨不出。
他无法把两个面容合到一起,然后对上号。
可是齐沫说过的,异常空间里不会有其他的闹鬼现象,那能在这里的不就只有赵景栀吗?
方识咽了咽口水,“我,我觉得应该是,但是它的脸……完全看不出来,很扭曲,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的表情都是割裂的,不过身上穿着病号服,头发要比墓碑上刻的样子要长一些,手臂上还埋着针管……”
怪物在这时张开嘴,像是不断说着什么。
而齐沫又挪了一些,挡在方识的前面。
齐沫不说话,方识就不知道它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
只不过那个动作,两只手掌不断拍击管道,又去反复拍自己的耳朵,像是在控诉,在抱怨。
它想往前,然而一看到齐沫抬起手,就忌惮地往后一缩。
这样三四个来回之后,它用力地使劲敲击管道,仿佛试图也制造一些让齐沫难耐的声音。
然后转过头,快速地跑走了。
方识松了一口气,最后的噪音没有对齐沫造成任何伤害,但是他感觉自己快聋了。
脑子和耳朵都在嗡嗡响,他看到齐沫张嘴,却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又加上弥漫在管道内的恶臭,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热流。
方识赶紧捂住嘴巴,脑袋抵着冰凉的金属,硬生生把它咽了回去。
直到齐沫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方识才泪眼朦胧地缓过劲儿来。
他转过头看向齐沫的时候,已经满头都是汗了。
往通风管道边一靠,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好点了吗?”
齐沫见状收回了手。
方识抿抿嘴,点点头,“还行,死不掉,老师闻不到这味道吗?”
齐沫朝那滩恶臭的血泊看去,皱皱眉,“当然闻得到,只是习惯了,所以不会像你这样排斥得那么明显了。”
“那可真是了不起,这种味道都能忍。”方识擦擦眼泪,感觉自己被熏得有些发虚。
齐沫像是想到什么笑了笑,“还有比我更厉害的呢,你是还没有见过。”
方识闻言赶紧摆摆手,说道:“别了别了,这种就够受的了,别来更厉害的了,要不然我真忍不住要吐了……如果不是想着这地方就这么大,我可能真吐出来了。”
“老师,那真是赵景栀吗?”方识坐起一点身子来,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它怎么会……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之前那个西装男人砸坏了半边脸,我觉得就已经够吓人了,可它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完全就不像是个人啊!跟照片对不上号。”
齐沫似乎也因为狭小的空间出了汗,他轻轻拂去额头上的薄汗,看着方识,“这就是动手杀过人的后果,失去最后为人的理智,就不再是人了,样貌会怎么扭曲,谁都说不好。”
方识回头往来时方向看了一眼,“……它是不是知道这里……”
“很有可能,”齐沫点点头,“或许是死在管道里的那个姑娘,让它知道了有这么个地方,所以发现我们不见了,就猜到是在这里面了。”
“也就是说,那个风干的尸体,还真是它……”
齐沫应了一声,“对,如果之前是猜测,现在就是印证了,它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也能在里面来去自如,它让对方困死在了这里,才变成了你看到的那副模样。”
方识长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方识感觉自己好一些了,才又开口问道:“老师,你刚才是做了什么?”
齐沫抬起空空的手掌,“保护自己。”
“啊?”方识没懂。
“你还记得上一个异常空间,你自己单独的那两次,是怎么出来的吗?”
方识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只巨大的眼睛,于是点了点头。
“和那个差不多,因为身体可能即将面对难以承受的力量,为了保护我,就反而攻击了对方,”齐沫来回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的老师说,这原本就是主‘保护’的力量,只是当初我以错误的方式遇到了它,所以失去了听力。”
“老师?”方识灵敏地捕捉到关键词,“齐老师也还有老师?”
齐沫看了方识一眼,“当然,我可没那么厉害,能做到无师自通。”
方识忍不住想象,如果是能给齐沫当老师的人,怎么说也得是中年过后了吧?
而且如果对这样非正常的东西有研究,说不定是七老八十,头发花白的老学者模样?
“那刚才那个怪物……赵景栀,它一直抓挠耳朵,听到的是什么?能让它这么难以忍耐,耳朵都出了血?”
齐沫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我曾经听到过的声音,莫名其妙永不会停歇的念诵声,是会逼着人自我了断的声音。”
方识睁大了眼睛,赶紧捂住耳朵。
还好他什么都没听到。
齐沫看着他的东西,朝赵景栀消失的方向看去,“只是它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所以达不到那样的效果,但至少可以驱赶,也还算是不错。”
“听到了……就会死?”
看方识紧张的样子,齐沫把他的手给拍了下来,“你不会了,你的双眼已经是未知存在所赐予的,你属于它的一部分,就不会再受到影响。”
齐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也没兴趣在你身上尝试,可能造成的后果无法预知,连我老师都没敢试过。”
“行了,缓过劲来的话,我们就走吧。”
“……走?”
方识看着地上流淌开来的腐败血液。
“现在往哪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