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
齐沫的声音在通风管道里回荡，他转过身，用手势示意方识往回退。
“它耳朵被震了，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沾了它的血反而会有它的气味，不如先随便找个出口出去，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往前了。”
方识点点头，一边转身。
其实这个逼仄的空间方识早就已经受不了了，人进化之后的体型注定不能像四肢着地的动物那般，在这样狭长的通道里长时间活动。
现在他浑身上下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再加上刚才被吓了这一着，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能出去伸展一下身体，也不是坏事。
说不定齐沫也受不了了，只不过他不说，也不表现出来。
再次路过那具无名尸体的时候，方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风干的尸体几乎没有什么异味，相比被他们抛在身后那段异味充盈的部分，这里好了简直不是一星半点。
随后，齐沫随便选择了一个通风口，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枚硬币，扭掉了上面的螺丝。
方识看得一愣一愣的，前边能照明的笔也就算了，怎么齐沫身上还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许是注意到了方识的目光，齐沫放下通风口的板子，说道：“你要是来多了，口袋里多多少少都会准备些方便的东西。”
通风口外的风吹了进来，拂去了方识脸上的薄汗。
他跟随着齐沫从管道内部一跃而下，先是落到了一张桌子上，稳住了身形，然后又落了地。
原本方识准备顺势跳到地上，却发现站在他身前的齐沫没有动。
愣怔了一下，方识才抬起头来。
眼前的房间，竟然不是和前面一样的病房。
因为房间的墙面和之前一样白得吓人，配上窗外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要不是齐沫突然停下了，方识都没有意识到不同。
现在再低下头看脚下的桌子，也不是病房里的那种风格和款式。
看着是一张两到三人用的小餐桌，挨着墙壁放着，左右两边各有一把椅子。
方识换了个方向跳下来，粗略地环视了一圈，然后拍了拍齐沫的手臂，“这……不会是胡玥说的房间吧？”
齐沫摇摇头，没有搭话。
这确实是一个不大的空间，简单绕了一圈，就是一室一卫一厅。
客厅和分隔出来的餐厅区域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痕迹，家具和柜子也就像是装饰一般摆放着。
齐沫用手轻轻拂过茶几表面，手指上就带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沙发上盖着防尘罩，完全没有人做过的痕迹。
只有靠近门口的鞋柜附近，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和已经拆开的快递盒。
方识打开鞋柜看了一眼，五花八门但多以黑白色为主。
柜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放不下了，才堆在了门口的地方。
光看客厅的部分，与其说这是一个人生活的空间，不如说更像一个粗装修的样板房。
齐沫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方识赶紧关上鞋柜跟了上去。
如果这是赵景栀生活过的地方，那面对空空如也的客厅，它的绝大部分时间应该都是在自己卧室里度过的。
果不其然，卧室里面的生活气息就浓重多了。
一进门就能看到对面墙角处斜放着一块全身穿衣镜，靠着门的方向是六开门的衣柜，旁边紧挨着一张双人床。
而比这些要更加吸引眼球的，是放在与门口相对角落的电脑设备和电竞椅。
以及——
“我的天，要是让我这样，我晚上肯定睡不着觉。”
方识看着墙壁上贴满的角色海报，像是无数个人用无数双眼睛把房间中的人团团围住。
之前才在西装男人的电梯里遇到过那样窒息的一幕，导致他现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即使不是真人的眼睛，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方识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朝齐沫的方向靠了靠。
电脑桌上的架子上翻倒着一个相框，齐沫在简单观察了一圈之后走了过去。
他拿起相框，发现上面的照片只有一半，另一半像是被用剪刀给完全剪掉了一样。
“这是……赵景栀吧？”
方识打量着照片上的人，感觉样貌和墓碑上的较为相似。
“应该是，”齐沫点点头，“这半边几乎是被完美的剪掉了，不仅是衣服，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看起来感觉对于赵景栀来说，这个人已经被完全从它的生活中完美剔除了。”
方识能理解齐沫为什么这么说。
故事里常会有这样的桥段，一张美好的合照，在两个人关系破裂之后，会被撕成两半，或是抹掉脸部。
一般这种情况下，故事里的主角都需要根据照片上的蛛丝马迹，将这张照片还原，从而找出隐藏在当中的秘密。
他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真的在生活中再也不需要另一个人，那么这样的照片本身就不会存在，应该早就被处理掉了。
反而正是因为留下来了，才证明对方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觉得自己不想提起，自己忘记了，其实从没有从心底抹去过。
而赵景栀的这张照片，就不属于这种情况。
它的记忆世界里再也没有了照片另一半的身影，但很奇怪，为什么还要留下自己的这一半？
“好奇怪啊……”
方识盯着这张照片，左看右看的。
齐沫把相框塞到他手里，“你也觉得奇怪？”
“对啊，”方识点点头，“它从自己记忆里完美把另一个人剔除了，那何必还要留下自己的半边呢？半张不完整的照片，还要放在相框里，摆在电脑桌这种时常看得见的位置。”
齐沫眨眨眼，接着弯下腰晃动了几下鼠标，发现电脑竟然是开着的。
“也许对她来说，自己的部分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就算是这样的照片，也会想要留下来也说不定呢？”
听到齐沫的话，方识单手拄着桌面，歪头看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齐沫停顿了一下，“字面上的意思。”
见齐沫好像没有解释的打算，方识撇了撇嘴，注意力也放在电脑屏幕上。
然而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却和现实相差甚远，粗略计算一下，大约也是两三年前的日期了。
按照胡玥所说，赵景栀的葬礼是两个月前。
如果它的时间停滞在了那个点，电脑上的日期怎么想也应该是两个月前，而不是这么早。
“这时间是不是不对？”
方识眯着眼睛，把脑袋探出去。
仔细地看了又看，确认时间没有错。
齐沫没有立刻搭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随后，他直起身子，盯着电脑，“能在它模糊的记忆里留下痕迹，最终在异常空间里制造出这样一个地方，说明这段记忆对赵景栀来说是有过意义的。”
“但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消失了，又证明她并不在乎这一段，这也太矛盾了吧？这个房间留下来了，但是里面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就是另一种可能了。”齐沫看着方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另一种可能？”
齐沫移动目光，朝卧室门外看去。
方识以为他是不是又听见了什么奇怪响动，浑身一抖，警惕地回过身去。
发现是虚惊一场，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齐老师，你别这样吓人好不好？我本来就听不见那些声音，我……”
“那个人死了。”
齐沫平静吐出来的五个字，让方识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见状，齐沫双手抱胸，往墙边一靠，“这是赵景栀的记忆，也是赵景栀的执念，但这份执念随着那人的死消散了，赵景栀本人也已经死了……记忆不会在死人身上继续延续，被抹除了，那就彻底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说，通风管道上面那个……”
齐沫摇了摇头，“不能确定是不是她，但至少确实有这样一个人死了……赵景栀抹除掉了这段存在，就跟西装男人亲手把赵英武推下楼一样，这部分执念消失了，也就没有牵挂和存在的意义了。“
方识张了张嘴，“但是……”
“但是代价是彻底失去自我，变成怪物。”
齐沫停顿了一下，“这就跟一个既定的程序一样，它已经提前设定好了，其中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不能再轻易改动，就算内部结构再混乱，只要程序在正常运转，它就维持着自己微妙的平衡……但如果当中的一段突然被删除了，程序就会出现问题，甚至是崩坏。”
“崩坏之后的程序，就算是本人，也无法预知它会变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