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啦!”泊烟欢快地与柳青青打招呼:“往日不系舟贵客雅客也不少,却很少像今日一样,一次来这么多标致的人物。”
“也不知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荣幸,能够再次来到你们的不系舟。”柳青青笑着回应道。
那位年轻客人一直和顾仙舟站在一起,此时走过来,看向柳青青问道:“这位姑娘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不知姑娘芳名?”
柳青青早就看到了这个人,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倒是风纹抢先一步说道:“既是偶然相逢,何必一定要知道名姓呢?只怕公子行走江湖,也未必肯说真名吧?”
“这倒是让姑娘说对了,这位公子今日与我手谈数局,都不曾透露身份,连一个假名都不愿说。”顾仙舟笑着说道。
柳青青见风纹有意隐瞒,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年轻客人微微一笑,心里却也觉得眼熟,仿佛真的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二位姑娘不如落座吧!你们可是去往忻州?”泊烟也看出几人之间恐怕是有些隐情不便多说。
“正是,莫非船上客人也往忻州去?”风纹说着看向了紫衣青年男子。
“我家主人要去忻州办些事。”青年男子身后有一位沉默的护卫,始终背着双手,微低着头,哪怕是此时说话,也带着一丝冷漠。
“你的身上煞气不小。”风纹直接对他说道。
“莫要多言。”青年男子对风纹笑了一下,侧头对身后的护卫说道,声量不大,却自带一丝威严。
泊烟说要回去看一眼孩子,自从柳青青和那位姑娘来了之后,她就觉得今日船上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顾仙舟也早有察觉,便借口去更衣,甲板上就只剩下了风纹、柳青青和那一对主仆。
“你怎么也进来了?外面就剩下几位客人,这样多失礼?”泊烟看到仙舟也进来之后,不禁低声说道。
“我们不在他们才好说话,今日几位,可都不是简单的主儿,啧啧啧,今个儿出船出得值,怕是有新故事了。”顾仙舟看热闹不嫌事大,托着下巴说道。
“你觉得今天这位年轻公子和青青身边的姑娘都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不太对付?”泊烟一边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一边说道。
“我与他手谈两局,那公子必是位高权重者,深不可测;姑娘么?绝代佳人,但乍一看,便让人觉得是个有秘密的人。”顾仙舟说道。
“绝代佳人?她美还是我美?”泊烟立刻抓住了重点。
“谁能有我的小烟漂亮,你这可就不讲理了哈!那姑娘,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顾仙舟赶紧找补道。
……
……
“如今去忻州,无非是为了无遮会,公子也是去听竺法一大师讲法吗?”柳青青笑着问道。
“不,我是去寻一位姑娘。听说净月坛有一棵姻缘树极其灵验,便想着一道去看看。”年轻男子谈吐极其清雅,说着还伸手示意柳青青坐,却不知他这一简单的举动,便颇有一种上位者之感。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柳青青立刻八卦起来:“她喜不喜欢你?你们可是两情相悦?”
“我们很多年没有见了,她或许不喜欢我吧!总之她,似乎有些抗拒我们之间的婚事。”男子说到这里,有些伤感。
“既然很多年没有见,那她还记得你吗?”柳青青立刻有了兴趣:“而且她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我亦不知,所以才要去寻她。”
“你真的很喜欢她?年少时的感情,你又怎么能确定呢?”
“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师父却让我继续在院里习武,天特别冷,冷到浑身发抖。满天飞雪间,却忽然走出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盏灯笼,送了一个滚烫的烤红薯给自己。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姑娘,也从未吃过那么温暖的红薯。”说起了那个姑娘,年轻男子突然笑了,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灿若朝霞,干净至极。
他的笑容很温柔,眼神很澄澈,神情间皆是向往。柳青青这样看着,忽然低下头,用手摩挲着手腕间的青玉镯,似想起了什么。犹豫间,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一阵箫声从楼上传来。
箫声很轻柔,带着一股朦胧的美好。
……
……
当柳青青与皇帝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时,男子身边的守卫迅速后退几步,风纹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便抬步向楼上走去,自行观赏风景。
楼船有很多层,许多丫鬟仆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或休息,或忙碌,没有一个人阻拦她的脚步。风纹就这么来到了顶楼望台之上,远远看着在甲板上对话的两个人,一个笑声爽朗,一个含羞带笑。
她想起了白日间柳青青转述的那句话:做过,方知对错;走过,才知因果。
有些事情,明知是错,不做也会追悔莫及。也如这一场梦境,明知皆是梦幻泡影,就这么离开,也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凭心而定,莫问前程吧!走错了,拉你出来便是。
至少此刻,风纹是祝福的,于是便吹出了一支曲子。
一曲终了,她的身后传来了几声赞叹,顾仙舟夫妇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上了甲板。
“不知这是何曲?”宋泊烟问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风纹回答道:“我叫风纹,都上了你们船,总该是自我介绍一下的。”
“原来你就是风纹姑娘,青青曾对我们说起过你。”泊烟拉过她的手,直接坐了下来:“尝尝我亲手泡的茶。”
“哈哈哈,她都说我什么了?”风纹靠近泊烟,好奇地低声问道。
“我们这不系舟,只听故事,可不给别人讲故事。”泊烟眨了眨眼说道。
“你这是暗示我讲故事,对吧!我懂!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们讲便是。”风纹顺手拿了桌上的马蹄糕,一边吃一边看着二位。
“风纹姑娘似乎对楼下那年轻客人有些不满,你认识他?但似乎他并不识得你。”顾仙舟坐在桌边,平静地说道。
“真够敏锐的!”风纹看了顾仙舟一眼:“那不如你猜猜他是什么身份?”
“人中龙凤,天潢贵胄。”顾仙舟说道。
风纹愣了一下,继而笑道:“那你这不系舟,可当真是紫气东来了。”
这下宋泊烟倒是愣了:“所以,他就是……”
“所以,我对他有敌意,也很正常吧!以道门和皇家如今的关系,真情能够几分真呢?”风纹说罢远远地看向了那两人:“你们听过太多故事了,哪一个不是离奇古怪?今天,换换口味,给你们讲一个俗套至极的爱情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王爷,他的皇兄哥哥死了,阴差阳错之下,他做了皇帝,只是初登大位,难免根基不稳。忽然想起,自己幼时曾经受过一个小姑娘的恩惠,就算是他的初恋吧!刚好啊,这个小姑娘是邻国的公主,两国之间利益相通,正好要联姻。于是,家国利益与郎才女貌,一时间成了一段人间佳话。只是在大婚当天,皇帝的弟弟叛乱造反,他借此拿下了叛乱的弟弟。婚典继续,皇帝的表妹端酒庆贺,她一度以为自己才应该是皇后,便下了毒,公主中了毒,短时间内内力尽失。叛乱并未完全结束,还有另一股势力在皇宫潜伏,皇帝早就知道,却并未严加防范,结果那股势力重创公主国家的父母亲人,从此以后公主一国不得不彻底依附于皇帝所在国家,而公主也被刺客所伤,武功尽失。最终嘛,皇帝抱得美人归,美人一无所有只剩皇帝,却不曾想有一日,那个表妹出来作妖,她对公主说,其实皇帝是有意放刺客进来的,因为他知道刺客的目标就是公主的国家。然后,公主便含恨自尽了。”
风纹很快讲完了这个故事,心下无限感慨,皇帝到底是不是有意拿下天都峰呢?她也不知道,因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证据,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心事。只能确认的是,皇帝确实有意放纵岱海行刺天都峰,这便是她不喜皇帝的理由。
这个故事就差指名道姓了,乍一听难免有些刻意编排的意味,宋泊烟咽了咽口水:“呃……不至于吧!”
确实,很多细节,难免天方夜谭,比如什么刺客之类的;但又确实有个表妹的存在,总之,真真假假。
“风纹姑娘这故事确实是俗套了些,但——也不无道理。我与众多有谋之士对弈,他的棋风很特别。”顾仙舟放下茶杯说道。
“愿闻其详。”
“至暗至明。”
“哈哈哈!”风纹笑得了然,笑得赞叹:“千言万语,不及君之一句。”
“在我的眼里,风纹姑娘也是个有意思的人。”顾仙舟继续说道。
“我?上船以来,应没什么特别之处吧!”风纹不解地说道。
“姑娘,藏锋于拙。”顾仙舟举起茶杯说道。
风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楼下,那位年轻男子正在为柳青青倒茶:“他们在说什么呢?”
……
……
“和姑娘说了这许多,我一路亲自来寻她,可能很快就要见到她了。你说,她会不会依旧拒绝我呢?”
“那你为何不早点儿写信告诉那位姑娘呢?”
“当面诉说方有诚意,而我也是近日才知过往。”年轻男子说着,双手递出一杯茶。
柳青青接过,浅尝,然后静静地打量着对面的人。淡紫色长衫,剑眉星目,面露诚恳,正在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你根本不了解她,或许她不是你喜欢的样子。”柳青青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人心本就易变,何况你们只是一面之缘呢?”
“不,对于我这种生活在阴影里的人来说,哪怕只看到一缕光芒,都是唯一的光芒。自她提着灯笼出现时,便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灵。”
“你又能许她什么呢?”良久,柳青青问道。
男子面露喜色,转而认真思考许久,终于说道:“我承认,在我的眼里,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责任使命,但天下之外,唯她最重,远重于我自己。”男子神色越发黯淡:“这么说来,我的确配不上她,终究只是奢求。”
这话倒是很诚恳,若男子说一些什么你胜于一切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柳青青怕是立刻甩袖而走。但他如此态度,倒是让柳青青有些好感。
柳青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栏杆边上,看着船下流过的层层波澜:“我确实记得,当时你穿着黑色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舞剑,一连两个时辰,都没有停歇。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没想到,原来你是皇帝。”
“你——还记得?青青,现在与你说话的不是皇帝,我叫王崮。”王崮走到她的身边,诚恳地说道。
“我们终究是不熟悉的陌生人。”柳青青说道。
“那我们就互相熟悉一下,好不好?”
“皇家与天都峰联姻是为了利益,陛下,您觉得这时候谈真心合适吗?”柳青青反问道。
“若我们真的两情相悦,皇家与天都峰又能结秦晋之好,难道不是一段人间佳话吗?”
柳青青转过身来,倚靠栏杆,微微皱眉,低头摩挲着手腕间的玉镯,认真思考着。江上的风有些大、有些冷,就那么不间断地吹向她单薄的身体,她偶然抬起手来,理了理被吹乱的额发。
突然,风停了,柳青青有些惊讶地抬头,便看见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微微扬起,竟然是他用内力挡住了寒风。王崮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双沉静的眼睛中仿佛容纳了万千星辰,就这样沉默地等待柳青青的决定。
柳青青突然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以他的武功,绝不至如此,所以,他其实很紧张。
这时朵朵走了过来,闻了闻王崮的衣摆,宝石般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王崮,忽然张开嘴咬向王崮的衣摆,眼神中带着一丝狠厉。
柳青青赶紧弯腰抱起朵朵,朵朵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挣扎着,似乎颇为不满。柳青青摸了摸它的头安抚它,突然说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喜欢什么季节?喜欢看什么书?”
“你说什么?”王崮觉得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我说,我们可以试着先了解一下。”柳青青定了定神,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回答道,朵朵似乎懂了什么:“汪”地叫了一声,甚是清脆。
“哈哈哈哈!”整个不系舟上都传来了那阵爽朗的笑声。
见状,风纹长叹一声,王崮对她的感情倒的确是真的,她如此想着,那日后的事儿日后再说吧。
……
……
风纹下楼,直奔王崮,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道:“美人之心不易得,陛下该好好珍惜,否则,贵为天子,我也能让你付出代价。”
“你算什么……”王崮身后的侍卫刚要站出来,便立刻被他制止。
“不会有那一天的。”王崮看着风纹的眼睛回答道。
柳青青却走过来拉起风纹的手:“放心,我还没答应呢!”
“你也放心,是渣男还是君子,我都陪你看到最后。”风纹笑着说道,转而对王崮身后的侍卫说道:“范长白将军,对着我,您再大的杀气,也没用。”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侍卫声音很是低沉,冷冷说道。
“皇家亲卫营的大将军,以一敌百,杀人不眨眼,可谓是第一大煞星。您藏得住内力,藏不住眼神的。”风纹头头是道地点评着。
“朕若没有猜错,姑娘便是风纹吧?”王崮背过手去,神情间颇具打量。
“你如何知道她?”柳青青问道。
面对柳青青,王崮立刻柔和了许多:“暗网几次上报中,都曾提到她。不久前,还有两人因她重伤。”
“陛下这话可错了,是我差点儿死在暗网的手里。”风纹见众人脸色一变,便又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不该由陛下解决,说到底是一场误会。”
“风纹姑娘说得没错,今儿晚上,的确是紫气东来啊!”顾仙舟看完热闹,终于走了下来:“草民到底是眼拙了,不曾勘破陛下龙颜。”虽是此般话语,却始终不卑不亢,只是微微低头,并未行礼。
范长白见状有些不满,但今日自己的两次表现都令陛下不满,到底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王崮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说:“就当我只是一位不知名的客人,我们不如继续下棋喝茶吧!”
于是,众人便当一切没有发生,畅谈着天南地北的趣事。
……
……
亥时,船即将靠岸。却看见码头处人头攒动,原来早就有人等在了岸边。
船上,风纹等人与顾氏夫妇一一告别,便一同下船来到了岸上。
“奴才参见主子,不知主子亲自到访,实在是准备不周。”中常侍李为赶紧拜见,却并未直接称呼陛下。
“免了吧!黑猫和花豹伤好了?”王崮特意朝着他们身后问候了一句。
“谢主子关心,已无大碍。”黑猫立刻恭谨说道,花豹愣了愣,只来得及抱拳行礼。
“风纹姑娘说,皆是一场误会。既如此,你们可自行商谈。”王崮简单吩咐道,转而对柳青青说:“要不要随我一起去驿站居住?或者,告诉我怎样找到你?”
柳青青摇摇头说:“我们姐妹难得重逢,还有许多话要讲,陛下若找我,来天都峰居所便可。”
“好,以后叫我宴清如何?这是我的字。”王崮不顾有这么多人在场,很直接地说道。
“好啊,宴清,你先走吧!”柳青青说得很自然。
“隐蔽暗处,保护主子安全!”随着范长白的低声命令,众人纷纷散开,只剩下了中常侍李为带着黑猫、花豹站立原地。
“李为,处理好岱海之事再来寻朕。”王崮说罢便离开了,范长白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四周。
“是,请陛下放心。”李为躬身行礼。
“陛下,那边一直有两个岱海的人在暗中看着,真的不需要臣将之擒拿?”范长白低声问王崮。
“不必,都是风纹身边的人。”王崮说。
“那个风纹既然属于岱海,又与水纹图干系甚大,陛下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岱海不过是塞外的小门派,虽不能忽视,却亦无须太多重视。风纹更重要的身份不是岱海之人,而是青青的挚友,轻易不要动她。”
“是,属下明白,恭喜陛下此行得偿所愿,儒道联姻势在必行。”范长白恭谨说道。
“长白,若朕说自己不是为了联姻,你信吗?”王崮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范长白问道。
“无论何时何地,臣都永远只相信陛下所言。”范长白立刻弯腰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连你都会哄朕了,这算是做皇帝的好处,还是坏处呢?”王崮继续前行,不再多言。
“臣不敢。”范长白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