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洁衣见场面失控,急道,“我们不是来抓你老公的,是来调查一个人,他吃过你们家的侉饼。”
店家胆儿突然回来,解释道,“我们家侉饼吃过的人千千万,都没事,难不成还有人吃死了?”
辛洁衣拿出在二狗子“家”找到的他唯一一张半身照给二人看,“你们五个月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乞丐?”
“对,他是一个乞丐。”
“来我们这的乞丐不少,都穿得邋里邋遢,我们哪能都记得?”
“他外号叫二狗子。”
“五个月前,我们在上海,铺子交给徒弟打理,可能是那时候来的。”
“你徒弟在哪?”
“他有自己的铺子,我们是找他来帮忙的。警察先生,他再怎么也不会认识一个乞丐。”
“那么他叫什么?”
“常鸿升。”
“他有没有提到过有侉饼被偷?”
“绝对没有,来我们这吃的大都是熟客,再说,块把钱的东西,谁偷?”
于是,辛洁衣拿出那张垃圾桶的图片。
“你们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的侉饼?”
老板娘眼尖,道,“是我家的。只有我家能做出这样的侉饼。”
爱蜜莉拱手道别,“谢谢二位,打扰了。”
等三人离开,薄记又热闹起来,止不住地传出“哎哟”和“老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的声音。
最后一声似乎是擀面杖被打断,三人本能地忽略不计。
回警局的路上,李丹嘟着嘴,一脸不开心,“二狗子肯定是胡队家的亲戚,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竟然还要出动我这天才,太奇怪,你们觉得呢?”
“是马山派出所硬塞的。”
“胡队也不容易,”辛洁衣体恤道,“我听别人说,他刚当刑警的时候遇到过一件绑票案,到现在都没破,连尸体都没发现,已经二十年了,成为一桩悬案,胡队几乎每年都要过问一遍,还经常请别的警局的兄弟帮忙留意,这回肯定是为了酬谢马山派出所。”
“这故事听着就像假的,”李丹不信,“他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类型。”
“那他是....?”
“当然是老奸巨猾。”
辛洁衣无奈,“也就六天了,查不到也怪不上咱。”
“我有个想法,你们说,这二狗子会不会是胡队失散多年的兄弟,虽然年龄差一些,但或许她妈生的晚。”
爱蜜莉摇头,“两个人没一点像。”
“天知道,也许是隔壁老吴帮忙的,”李丹信誓旦旦地说,“一个叫吴签的神秘男子。”
二人秒懂,李丹的车开得太稳了。
“可是,如果是吴签,三分钟能怀上吗?”
爱蜜莉提出了一个比较科学的问题。
“常先生,打搅你了。”
常鸿升正披着黑色围裙,在炭炉里烤侉饼,侉饼里撒了芝麻和葱花,香气扑鼻,大家还没吃早餐,据闻常鸿升作为老板,一般只有早上在,下午就只有他老婆和一个伙计,虽然三人只得天抹亮就出发往雷池路赶。
“这味道不错。”李丹拿着侉饼蘸着辣椒酱吃。
辛洁衣夹起一根油条,它的油竟然不多,炸得金黄,壳脆生生,像新鲜的黄瓜,嚼起来软塌塌,似棉花糖。
“嗯,好吃。”
爱蜜莉不知从哪买来一碗馄炖(它吃不惯不带汤水的早餐),就着油条吃。
“绝配。你已经超越你师傅了。”
熟料,常鸿升反应很大,摇摇头,“不,我永远超越不了薄师傅,永远。”
“您太谦虚了!”
“那是你们不懂,”常鸿升把活交给旁边的伙计,坐下来,一副要讲故事的样子,“我跟你讲一个故事,你们就明白了。故事不长。多年前,有一个人穷困潦倒,饿了三天三夜,他走着走着,走到哪都问人要吃的,没人理他,还被人打,被狗咬,他衣衫褴褛,最后,他来到了一个饼摊,离得很远,大概有十来米,那饼太香了,他更饿了,但他已经不敢去要了,他怕再被打被骂,这时,有人朝他走过来,是薄师傅,他手里拿着两人份的侉饼和油条,打开,还蘸了辣椒酱。薄师傅交到他手上,喊他趁热吃,于是,这个人狼吞虎咽起来,以前他吃过比这更贵,更好的东西,但这一回,他觉得这是他吃过最香的食物,从此以后,他就爱上了它。”
爱蜜莉感慨,“薄师傅真是好人。”
“后来呢?”
“后来?”常鸿升冷冷地说,“这只是个故事,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李丹哈哈大笑,“你就是那个人嘛。”
“我不是。”常鸿升急忙否认。
“很多人都喜欢,把自己的故事当成别人的和陌生人说,你不要不好意思,”爱蜜莉安慰他,“有句话叫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都说了,我不是。”
“您这店还是新的,开了多久?”
“不到六个月。”
辛洁衣看着牌匾,还有落款,转移话题道,“常先生的书法造诣真高,虽然只有四个字“厚德载物”,已有大家水平。”
常鸿升这才消气,摆摆手,“我只是个卖烧饼的。”
“卖烧饼的怎么了,武大郎也是卖烧饼的(好像不对)狗不理还是卖包子的,鸿星尔克只是卖体育用品的,我觉得以您的水平,可以开连锁店。”
突然,常鸿升像受到刺激般,脸色偏青。
“我是绝对不会再开分店的,绝不!你们懂个屁,疯狂扩张,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三人该问的都问了,不好耽搁,于是,起身结账走了。
中午、下午,大家又走访了一遍曾经和二狗子一起捡垃圾的同伴们,唯一的线索是,据说二狗子是个有文化的乞丐,而且文化程度不低,别人捡到书拿去卖废品,他都是读完再卖。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
“五年前吧。”其中一个老乞丐说。
“他失踪了,你们就不奇怪?”
老乞丐摇摇头,“哪忙的过来,我们不是职业乞丐,每天一睁眼只为生存,生生死死,我们见得多了,谁也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政府不会,老百姓更不会,饿不死,就烧高香了。”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我们并不是很亲近。”
大家正准备打道回府,老乞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钻进被窝,掏出了几张旧报纸,辛洁衣被弄糊涂了。
“大爷,我不上厕所。”
老乞丐摇头,“这不是我的,是二狗子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手里总拿着这报纸,每天都哭,问他他也不说,我就留了个心眼,偷偷拿起这报纸,还好我认识几个字,这些报纸大同小异,共同点是,里面都有一个人。”
“哦?”爱蜜莉凑过来。
李丹也竖起耳朵。
“你们自己看。”
这全是2016年的报纸,还是财经版。报道的主角是曾经“龙行地产”的大佬迟史因为扩充,导致资金链断裂,负债八十亿,后面都是跟踪报道,原来这位老总跑路了,资产转移到了国外,最大可能是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这三个贪官污吏和作奸犯科者最爱的国家。
“谢谢大爷。”
路上,辛洁衣说,“这二狗子以前是不是在他那里买了房子,结果老板跑路,房子还没过户,前半生的积蓄都没了。这故事听多了。”
“搞房地产的都是骗子,杠杆太大,拿银行的钱,坑老百姓,”爱蜜莉说,“你瞧,有几个搞房地产的不欠债,王健林之前欠两千亿,恒大、融创、碧桂园最近又出问题,据说已经负债两万多亿,我滴个神,有的国家一年GDP都没这么多。做房地产真是一本万利,做房子的钱,银行的,无论房子卖掉不卖掉,都可以拿着房子抵押给银行,真破产了,房子给银行就是,自己啥风险都没有。和王健林一样,万达是股东的,公司欠多少钱,和他王健林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的钱还是他的。都是聪明人。”
辛洁衣突然问,“为什么富豪爱移民,在中国它不香吗?”
“这你就不懂了,”李丹信誓旦旦地说,“每个商人的原始积累阶段,都是有瑕疵的,也就是赚黑心钱,天知道他们以后有没有再干,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放在国内,万一查出来,钱不就没了。你见过清清白白的人移民?不作奸犯科,谁跑到那种遍地罪犯的国家?”
“你这么分析,我就懂了。”
爱蜜莉说,“君不见,在国内捞金,实际上早就移民的,数不胜数。”
“我知道,他们可是经常说自己爱国的。”
李丹总结成词,“我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娱乐圈不都是?”爱蜜莉补刀。
辛洁衣说,“还是钱太好挣了,国人太好骗了。”
爱蜜莉说,“放到古代,可是要灭族的,举例子,李陵。”
第三、第四、第五...三人依然一无所获,二狗子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无踪。
“怎么办,明天就是期限?”爱蜜莉还是有些担忧。
辛洁衣宽慰道,“操心什么,本来也是悬案,说不准他只是换了一座城市。”
李丹嘟起嘴,“到底是谁报案的,又是谁认定是绑票?”
“我问过马山的兄弟,他们也不清楚。”
“警察也太好当了,一句不清楚就结了,”李丹吐了一口茶叶,吧唧吧唧地嚼,“今天和明天都休息吧,反正也不会有线索了。”
然后,胡华走了过来,显然,李丹的话都被他收入耳中。
空气中瞬间一冷。
“胡队!”
“小胡?”李丹完全没放在心上。
“老李,案子撤了,不用你管了。”胡华威严地望着李丹。
另外两人第一次看胡华这么严肃,想必是对李丹不满,要撤她职。
“胡队,李队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休息是随便说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李丹却不乐意了,大咧咧地说,“你又不是吴亦凡的公关团队,不用你洗地,我就是这个意思,根本没必要再查下去。”
“是没必要。”胡华认真地说。
爱蜜莉惊了,胡队,你妥协地也太快了。
“他已经来过了。”
“谁?”
“二狗子啊,我们已经联系过和他有关系的人,确认了,他就是二狗子。所以啊,案子破了。”
辛洁衣说,“这也太巧了,我们一查,他就自己出来。”
“他说了,五个月前,他被人骗去外地要饭了,结果被坑,就回来了。”
“能确定?”
“做过DNA,不会错的。”
“他人呢?”
“走了。”
爱蜜莉问,“去哪里了?”
“我知道。”李丹似乎一下子就开窍了。
“案子都结束了,算了。”
李丹招手,示意大家和她一起走。
车子开了十来分钟,来到了常鸿升的店,此时,已经是要收摊的时候。常鸿升一个人在忙。
“我们收摊了。”他不客气地说。
李丹说,“不是来吃侉饼的。”
“那来干嘛?!”
“解开一个疑惑,仅此而已。你不必困扰。”
常鸿升很淡定,交叉着双手。
“我不困扰。”
“八十亿也没能让你困扰?一点点都没有?你们有钱人还真是心宽。”
常鸿升并没有假装惊讶,而是镇定地说,“有过,但现在不困扰了。”
“迟总就是不同凡响,一般来说,一个人从山顶掉下,不残废也会精神崩溃,而您却有这么大的毅力,从平凡做起,大家都以为你移民了,带着全家在国外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毕竟大家都觉得你们富人早就转移财产了。这么多年,冒充一个乞丐,现在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烧饼铺老板,真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
“您的字还真是一点没变。”李丹拿出从二狗子的藏身拍到的字“厚德载物”,竟真的一模一样。
“你就是凭这字认出我的?”
“还有那些报纸,以及时间上的巧合,迟总消失的时间和二狗子出现的时间,以及五个月前二狗子消失,而您则在相同时间开了这家店,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其中是有联系的,如果您不承认,我们打算带你做DNA。”
辛洁衣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是因为躲债吗?”
“不是,”李丹解释道,“当初的房子早就升值,抵消了他的债务,我想,他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吧。”
爱蜜莉忽然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个故事,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常鸿升不说话,默认了。
就在这伤感时刻,李丹咳嗽一声,“我想买个侉饼包油条。”
“我也是。”
“我也是。”
常鸿升点点头,开始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