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起来,常湛抬腿一脚,瞪言崇道:“数你话多,回来告诉二哥,看不把你腿打折。”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姜里子噘嘴道:“四弟只会说风凉话,将来你同冯家娘子生下女儿,看看她心里有什么想法。”
见众人望向自己,姜里子自悔失言,正欲再说,忽见落儿摇摇晃晃走上前,拉言崇手道:“舅舅,咱们去吃饭。”
原来这些天因见秦常事多,言崇恐明叶天母女受冷落,每日闲时便领着落儿四处游玩,摘花采果抓鱼掏鸟无所不至,哄得落儿再开心不过。
此刻言崇正因姜里子的话羞的无地自容,见落儿来拉自己,不禁心头一热,将谦儿递给包俞蓉,蹲身向落儿道:“好,舅舅同你去吃饭。”
彼时见落儿冲自己招手,明叶天也就告辞出来。
秦佑臻回身看了姜里子一眼,冲众人道:“都先回去吧,叫产妇好好歇着。”大家答应一声各自散去。
行至门外,见姜里子追上来,红脸愧道:“掌门师姑恕罪,方才里儿不是有心的,实是忘了四弟同冯姑娘之事,一时说漏嘴。”
秦佑臻道:“先前也就罢了,如今既为嫂嫂又为孩子娘亲,当众行事说话,该懂点分寸。”
姜里子慌忙跪倒道:“里儿知错,再不会这样。”
秦佑臻扶她起来道:“行了,璋儿也该醒了,回去吧。”
出了清樱阁,遥见言崇抱着落儿在樱树下荡秋千,摇曳中落英缤纷,漫漫洒洒,放眼望去,殷红一片。
秦佑臻拉常湛笑道:“咱们也玩儿去。”
常湛扣住妻子手道:“不是说要我解释玄天阵法的口诀么,那秋千又不会跑,等学会了再玩儿不迟。”说完不由分说把人拽走。
至晚间,秦佑臻来看落儿。见言崇坐在秋千上发呆,惊讶道:“你在这里玩了一整天?”
言崇猛见秦佑臻立在跟前,慌的跳下来道:“好啦好啦,已经修好啦。”
秦佑臻笑道:“发什么癫?”一面向屋内叫道:“落儿,姑姑来啦。”
落儿听声跑出来,手里攥着片豆干,笑道:“姑姑。”说完冲言崇跑过去,把豆干塞在他嘴里,笑问道:“舅舅,这是妈妈做的,好吃么?”
言崇点头赞道:“好吃,好吃,比仙宴阁的还好。”说着把落儿抱上秋千,慢慢推起道:“方才断开的地方舅舅已经修好,落儿试试如何。”
明叶天出来,抚平衣袖调开桌椅,摆上碗筷,笑道:“来的正好,尝尝我做的素卤煮。”
秦佑臻笑道:“又不是和尚庙尼姑庵,怎么天天不见荤腥?”
明叶天笑道:“落儿许是随了我,也不爱吃肉。前儿个在水烟阁,她姜家舅母留午饭,好说歹说让妞儿吃了片酱肉,谁知转身便吐了。”
秦佑臻一指言崇道:“巧的很,这位言四爷也是吃素的,以后就在这里混吃混喝,也省了厨房好些事。”
明叶天奇道:“当真?”
言崇抱落儿进来,笑道:“嫂嫂不吃肉是后天养成的,我可是天生的。”
秦佑臻道:“这种事你还要拿出来炫耀?”
说的明言两人都笑起来。
三人围坐吃饭,落儿只要言崇来喂,明叶天沉脸道:“舅舅累了一天,再要缠着不放,就不许同你玩了。”
落儿听了低头想了想,小嘴一扁,眼中含泪道:“我要去找姑爹。”说着翻身下地,便向外走。
言崇慌忙拦住,安抚道:“有舅舅陪落儿,找姑爹做什么?只要落儿喜欢,舅舅每天都同落儿玩,好不好?”
落儿只是不依,哭着挣脱道:“去找姑爹。”
明叶天起身道:“甄不落,回来坐下吃饭。”
见言崇还欲再说,秦佑臻推他去里间,皱眉道:“妈妈管教孩子,你多嘴什么?”
言崇不敢再说,只探头看着。落儿望着忽然空荡荡的大厅,哭声止住,上前拉明叶天手道:“落儿错了。”
明叶天道:“不听妈妈的话,以后谁都不许同落儿玩,听见了么?”
落儿强忍泪道:“知道了。”
明叶天轻叹一声,抱女儿坐上高凳,柔声道:“妈妈叫姑姑和舅舅吃饭,落儿自己好好吃。”
落儿揉了揉泪眼,点头道:“落儿听妈妈话。”
秦佑臻同言崇才要从里间出来,忽见常湛一脚踏进门,笑道:“落儿,你瞧姑爹给你带了什么?”
落儿哇的一声哭起来,张臂委屈道:“姑爹,妈妈,骂落儿......”
常湛慌忙上前抱住,扛在肩头哄劝道:“不哭不哭,落儿不哭,姑爹带落儿去骑小木马。”说着转身抱人出去,只留明叶天三人呆在原地。
言崇气道:“掌门师姑偏心,怎么三哥说得,言崇就说不得?”
明叶天脸上一红,笑道:“谁料云飞会这个时候进来,都是嫂嫂不对,四弟莫怪。”说着拉言崇坐下吃饭,又是斟茶又是布菜,劝慰不迭。
吃过饭回到揽月阁,说起此事,常湛哈哈笑道:“他心里本就不顺,这下可要气炸了。”
见妻子对镜梳头,走来帮着解下簪花,问道:“臻儿,大哥担心四弟受罚,临行前还叮嘱我要为他说些好话。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佑臻道:“还有什么说的?冯二中对言崇只怕再难忘情,可碍于礼教世俗,终不能嫁他。如此,只好作罢。至于言崇,那件事,唉,他想怎样便怎样,将来要娶哪个就娶哪个好啦。”
想到言崇身中夜翠嵇之毒,常湛心中一阵难过,忽儿想到一事,不解道:“既如此,为何又将向四弟提亲的拜帖都推拒了?”
秦佑臻叹道:“我只是不愿冯二中太伤心。”
常湛点头道:“但愿冯师姐能早日再遇良人。”
秦佑臻愁道:“谈何容易。”
常湛道:“四弟近来沉默寡言,除去练功,就只陪着落儿玩耍,同两位嫂嫂也疏远了。”
秦佑臻起身笑道:“不用担心,他的工作已经在路上,到时候有他忙的。”说着一指桌上描金拜帖,续道:“阚王要带熊掩玉来我山中拜师。”
常湛看过,不解道:“只是,小师姑为何如此笃定熊掩玉会拜在四弟门下?”
秦佑臻伸了个懒腰,呵欠笑道:“我也是猜的。不过,暂且不要告诉言崇,小心给我漏瓢。”
只因腾善白涣不在家中,是以腾谦的满月酒皆由包俞蓉一人操办。谁料白涣之女白承璋感染风寒,常言轮流看诊无暇他事。包俞蓉无人可用,只得令包家兄弟来山相助。
因见山中日日忙碌,秦佑臻却独得清净,每日看书写字外,只同落儿玩耍,明叶天笑道:“个个忙的晕头转向,你却闲的发慌。”
秦佑臻笑道:“我哪里慌了?这也是没办法,你见过哪个太祖替曾孙张罗满月酒的?”
明叶天望着女儿,不由得轻叹出声。秦佑臻知她所想,劝慰道:“姐姐不必颓丧,落儿有全心全意爱护她的妈妈已是足够。”
明叶天被说中心事,心中酸楚,眼泪涌出,掩面道:“想不到我同孩子在他眼中,竟敌不过一本图册。”说到这里,不解道:“臻儿,你同姐姐说实话,到底那图册是何等宝物,引得辽人和内廷都要来夺?”
秦佑臻道:“师父说,这本图册上记载了各类兵器的锻造之法。当日蒲悦真人死因成迷,图册也随之消失。”说到这里,想起方丈大师在洛阳谈及赤空掌一事,便问道:“姐姐可曾见过甄刚习武?不知剑法如何,掌法又如何?”
明叶天拭泪道:“与人动手倒也见过。若说亲见习武,却不曾有过。”
秦佑臻若有所思,岔开话题道:“姐姐这么多年一直未能有出,皆因顽疾时常发作,不知近来如何?”
明叶天恍然笑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自打有了落儿,便再未发作,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秦佑臻道:“我们学医的,自然好奇。姐姐不妨从头说给我听,日后若遇此病症者,也好参详诊治。”
明叶天脸上一红,低头道:“只许借鉴,不可向人说去。”
秦佑臻笑道:“我疯了,向人说这些。”
明叶天道:“怎么没有?我见你那本子上明明白白写着:病人名姓,生辰年龄,何时得病,如何诊治如何用药,清清楚楚,再无不详尽的。”
秦佑臻一时语塞,笑道:“好,答应你不写也不说,只用来参考便是。”
明叶天想了一回,点头道:“说起这病症,还要从十年前那次洛阳探亲讲起。”
明叶天一面回想一面叙说,忽见言崇抱着个皮球走来,忙起身相迎,笑道:“四弟,吃过饭了么?”
言崇笑道:“正是为了这个。大嫂娘家送了不少土产鲜货,晚间在定心斋宴客,特请夫人和落儿一起吃饭呢。”
秦佑臻走出来道:“你带落儿先去吧。”
见掌门师姑在此,言崇忙行礼问候,又答应道:“是。”说完把球往地上一丢,叫道:“落儿,快把皮球追回来。”
落儿正在窗下摘花,听见喊声笑嘻嘻跑来,欢天喜地追着皮球去了。
言崇又道:“嫂嫂可一定要去,不然大嫂又该怪我无用,连个人也请不来。”
秦佑臻道:“你只管带落儿去,我和姐姐有话要说。”
言崇笑道:“是。如此,大嫂也怪不着我了。”
见两人去了,秦佑臻拉明叶天重新坐下,皱眉道:“方才说到宁家老夫人替姐姐请了洛阳孟神医诊脉,他怎么说?”
明叶天叹了一声,摇头道:“都说这孟神医不但医术精湛且为人厚道良善,谁知那日竟暴毙身亡,实在可惜。”
秦佑臻道:“怎么死的?”
明叶天叹道:“绞肠痧。”说着又叹了两声,续道:“返回四川途中,我偶感风寒一病不起,自那以后身子每况愈下,好了之后便添了腹痛的毛病。”
两人说话,不觉已到掌灯时分,小童儿收拾饭菜摆上桌来。明叶天笑道:“落儿不在,倒清净不少。如今会走会跑,整日吵的我发昏。”
秦佑臻笑道:“口上说说罢了,将来嫁人,你还不得日想夜想,想出病来。”
明叶天笑道:“只盼落儿能找个像他姑爹一样的夫君,叫我日日吃斋念佛也使得。”
见秦佑臻笑的东倒西歪,推她道:“怎么?”
秦佑臻忍笑道:“姐姐竟有如此宏愿,也太难为佛祖了吧。”
明叶天一呆,笑着上来拧秦佑臻脸,秦佑臻躲开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将来落儿肯定能找个比她姑爹更好的,这总行了吧?”
明叶天也笑个不住,嗔道:“这才像句话。”
两人吃了饭对坐闲谈,不觉二更已过,却不见落儿回来,正要着人去问,却见言崇抱着孩子慢慢走来,轻声道:“妞妞睡着了。”
明叶天忙接过放去里间,秦佑臻也就告辞。
言崇跟出回话道:“掌门师姑,因璋儿的百日与谦儿的满月前后相差时日不多,大嫂说若各自庆贺,只怕折腾太过,不如选个吉日一同宴请,倒也省去不少繁琐。”
秦佑臻心中有事,哪里理会这些,只嗯了一声,慢慢下台阶去了。
言崇追上道:“掌门师姑,弟子,”
秦佑臻停下道:“还有什么事?”言崇闷闷不悦道:“弟子不想参加宴请。”
秦佑臻点头道:“不过一顿饭,无所谓的事。只怕你大哥二哥多心。”见言崇愁眉不展,不觉气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至于别人说什么,管他娘的。”说完径直去了。
言崇听闻不禁呆住,怔怔看人走远,心中明镜一闪,多日来的愁苦登时烟消云散。
回到揽月阁,秦佑臻梳洗已毕,见常湛尚未归来,便独自坐在灯下看书。一时想到明叶天的话,往事历历在目,心中那个早已蠢蠢欲动的念头再次浮现。
正自出神,忽听常湛道:“臻儿,怎么还没歇下?”
见妻子打了个突儿,走来笑道:“想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说着看了一眼桌上摊着的《神草集》,点头道:“正该如此。”待到看清页数,伸手在妻子脑门一敲,气笑道:“昨日便是这里,小师姑这用的什么功?”
秦佑臻粉腮一鼓,噘嘴道:“本掌门正为天下人天下事烦恼,哪里有心情看书。”
常湛笑起来,挨身坐下道:“敢问小师姑烦恼什么?”
秦佑臻取出张白纸铺在常湛面前,若有所思道:“少林寺出现的三个不速之客,现下已有眉目,只是,”说着抽笔写下几个人名,叹道:“有件事不敢十分笃定,为证万全,希望官人能亲往查明。”
常湛将名单看过收好,点头道:“弟子明日即刻下山侦办。”
次日早饭后,秦佑臻正在书房翻看旧时文物古籍,言崇急匆匆赶来,在门外嚷道:“掌门师姑?”
秦佑臻隔门道:“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