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熄。渐冷。
秦九没瞧见黄昏。只觉得阴沉的云层晕开一抹黯淡的金，随即山林便被夜色侵袭。
她解开绳子，将师父平放在地面。解忧从树上落下，停在她身旁。
两人已经走了二十多里。若非解忧体力不支，她们还能走得更远一些。
“就在这儿过夜吧。”秦九扫视四周，然后看向解忧，道：“你检查一下师父的……身体。我不擅长鉴定伤口。”
解忧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虽然仍有些慌乱，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师父的伤势。
秦九靠在她身边，偏头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应该没有追兵。她已经尽可能的处理了路上的痕迹。
其实痕迹本来也不多。她的身体虽然非常沉，但凭借轻身术，倒也没怎么留下脚印。
解忧的痕迹就更少了。她的体力稍微恢复后就一直在树上行动。隐蔽的同时，还能观察远处情况。
没过多久，解忧便戳了一下秦九，然后示意她看向师父的尸体。
“师父身上的伤……大部分没有明显的特征。拳掌的击打伤，利刃的割伤、刺伤，都是很常见的形状，只能从角度和位置判断招式。”
解忧轻皱眉头，然后又补充道。
“我猜测是【中原长拳】和【闯阵枪】。但凶手应该是故意为之，因为江湖上很多人都会这两套武功。不过有件事很明显，那就是师父的对手至少有三人以上。”
她说到这儿，便停下来整理心情，以免脑海中想到师父惨死的景象。
秦九则稍感放心。如果对手至少有三个人，那么他们的武功不会比师父高出太多。甚至可能远逊于师父。这意味着报仇的难度不会太高。
“然后是这两个位置。”
解忧让秦九看向师父的肋下，指着一处淤青道：“这是点穴的手法。但没有命中任何一处穴位，淤血也很浅。应该是被师父躲开了。”
“还有这里。”她触碰师父的后颈处。“敌人点中了师父的风池穴。指力很强、气劲入骨。是致命伤之一。”
秦九将此事记在心中。点穴是种很难练成的武功。从这里入手，应该会更容易找到凶手。
“呼……另一处致命伤是这里。”解忧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指了指师父的后腰。那里有着狰狞的伤口。
“偷袭的可能性很大。这应该是……师父身上第一处伤口。是……是一把空心的管状兵器。”
解忧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抽噎起来。她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不敢想象师父带着这样的伤口跟人搏杀。
秦九拍了拍解忧的背，等到对方重新冷静下来，才站起身。
她走到灌木丛旁边，挖开一个大坑。既然已经分析完伤口，那就该让师父入土为安了。
其实按照师父的想法，应该把她的尸体烧掉。但此时生火会暴露她们的位置。
“没法带回去吗？”解忧小心翼翼地问。
秦九摇摇头。如果不慎暴露，那就会让菩提庵彻底陷入危险之中。
于是两人用树叶铺底，然后将师父放了进去。
解忧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整理起师父的衣裳。
秦九便在此时挖开另一个坑，将帷帽、环首刀都埋了进去。
其实她根本不会用刀。带刀只是想迷惑敌人，并误导沿途的目击者。
衣服倒是没法换。只能系上束腰，绑紧袖子，让它看起来和之前有所区别。
然后她稍作思索，又把小师妹的玉佩挂在了腰上。她之前想着：等师父回来后，便将此物还给对方。现在是做不到了。
可惜没机会将那几个雪山宗的恶僧灭口。如今只有将玉佩挂在自己身上，以免恶僧们找小师妹的麻烦。
而且她变装是为了应对之后会遇上的路人。这个玉佩很显眼，刚好能将自己和之前的形象区分开。
有了这个玉佩，路人对她的印象就会是“挂着玉佩的尼姑”。而她赶来时，却是“带着帷帽的刀客”。两者很难关联在一起。
解忧倒不用变装。她根本不会暴露在路人的眼中。
此时她也已经整理好师父的衣物。
于是两人将泥土盖在上面，又用落叶和灌木遮掩。她们没有立墓碑，以免被敌人发现。
秦九借着月光，将此处的地势记下来。她已经做出决定：将仇人全部杀死后，就回来祭奠师父。
而后，两人盘膝而坐、双手合十。
她们都是半路出家的尼姑，对佛法的关注远不如武功，因此背不过太多经文。思来想去，只好记起什么念什么。最后越念越少，落到一句“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便停了下来。
两人就那样静默的坐着。
秦九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好好追忆师父。
其实一年多的时间，还真没有太多故事。只是她之前的人生太乱、太吵，一切都匆匆忙忙。
因此这些日子的宁静才如此惹眼。
如今撇开泡沫幻影，无非是回到“太乱”、“太吵”和“匆匆忙忙”里去。
“师姐，今天的夜空很干净。”解忧突然开口。她放下合十的双手，抬起脖子。就像平常一样聊起天。
“嗯。”秦九也放下双手，随口应道。
“以后我们怎么办？”
“先把师父交代的事做完。然后你和解烦带着师妹们去中原。”
“你呢？”
“我自己出去走走。之后可能直接回乡，就不去找你们了。”
……
“师姐，我的衣服怎么办？上面还有血迹。”
“等会儿天亮了，咱们就绕路进城，找裁缝给你做一身新的。”
“这样哇。城里也能做僧衣吗。”
“不知道。之前都是师父缝的。”
……
“师姐，菩提庵……可能会被敌人监视？”
“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现在不一定。”
“你说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大概师父也藏着自己的秘密吧。”
……
“师姐，凶手……你想怎么找？”
“从这些夷人入手吧。可以试着反向追踪，找出这些人的雇主。不行的话就进城，一个一个试探那些高手的武功，找出师父身上的伤是谁留下的。”
……
“师姐，你腰上的玉佩……好像是我送给解愁的？”
“原来是你的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戴在身上太危险。”
“喔……我倒是没想到。要么把它扔在这里吧。反正我不想要了。”
“那怎么行？解愁知道后一定会哭出来。”
“嘿嘿，也是。那小丫头……跟你说啊，其实她鬼点子挺多的。师父有时候都会被她骗到。”
“是嘛。我感觉她还蛮乖的。”
……
“师姐，师父走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