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和殿上,气氛有点压抑。
兆慧被白莲教设伏身亡并被枭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乾隆看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快报,心里既心疼又感到颜面扫地。
兆慧是目前朝廷可用的第一猛将,办事果决,有雷霆手段,无菩萨心肠。
这种人,正是立足未稳的乾隆最得力的鹰犬和爪牙,可以帮乾隆弹压民变,震慑百官。
现如今,自己信任有加、视为股肱的兆慧,竟然那么轻易就被白莲教灭了。
乾隆那个心疼劲就甭提啦,看完密报后禁不住黯然神伤。
难道是老天爷不庇佑我大清了?还是我有哪些地方惹怒上天了?
乾隆心里打起鼓来。
让乾隆心中搓火深感大失颜面的是,一小撮江南反贼竟然那么轻易地就干掉了如此骁勇善战的朝廷精锐。
而且,这批精锐里还有从血滴子刚转为“护龙局”的骨干。
一想到这,他对自己那个小舅子傅恒的不满更加倍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煌煌古训,诚不欺我。
实际上,兆慧殒命当天,傅恒也在湖广地区。
不过,他是在湖南的长沙。
他肩负的使命是,缉拿正在秘密组织反清起义的万云龙。
这万云龙很有来头,在江湖上也大大有名。
他武功高强,足智多谋,是与白莲教可以分庭抗礼的天地会大当家。
朝廷得到密报,万云龙正在长沙网络徒众,意欲在中秋节当天在湘潭组织反清起义,剑指朝廷最看重的粮仓和税仓两湖地区。
如果起义真的成功了,那将重创朝廷的财税支柱,也会引起涟漪般的连锁反应。
这也正是朝廷和乾隆无比重视的原因所在。
最为得力的傅恒,带着护龙局精锐中的精锐,不动声色地潜入了潭州地区,张开了一张大网,意欲将天地会的头头脑脑们一网打尽。
作为刑部侍郎的刘统勋也没有闲着,他被派往了江宁府。
江宁府这段时间也不安宁。
乾坤会在这里闹得很凶,在小工商户和织造工人中开展反清复明的活动,深得下层小老百姓的理解和支持。
弄得两江总督揆宁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天天疲于奔命地到处灭火。
可以说,大清朝廷另一处可以依赖的粮仓和税仓两江地区,也是干柴烈火,岌岌可危。
刘统勋到了江宁,下车伊始,就快刀斩乱麻,抓了乾坤会的五虎将陈新中、何秉哲、张利普、徐功炎、李东材。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砍瓜切菜般干掉了乾坤会的五大头领,乾坤会顿时蔫吧下来。
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
没有了主谋的乾坤会,顿时歇了菜,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在富庶的江宁府和两江地区兴风作浪了。
刘统勋一不做二不休,乘胜追击,亲自出面说降了乾坤会的总舵主何秉哲。
何秉哲本非贪生怕死之辈,可不曾想遇到了刘统勋这样的厉害对手。
人家不是一味用强,而是软硬兼施。
知道何秉哲为人至孝,就悄悄派人把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请到了江宁府。
刘统勋吩咐手下,对老太太好吃好喝好招待,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待之以礼。
最后,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到牢房里,做起了儿子何秉哲的思想工作。
老母亲不远千里来救自己,母子两人在江宁府的大牢里抱头痛哭。
看着老泪纵横的老母亲,何秉哲当即向朝廷输了诚。
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要效忠朝廷,并愿意反戈一击,为朝廷吸纳天地会等反清组织的力量,抗衡这些组织的影响和活动。
其实,刘统勋这一招并不新鲜,更不是他的原创。
一千多年前,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就曾使用这个亲情感化的计策,顺利收降了天水关的姜维,为蜀汉录得一员不可多得的战将。
刘统勋智勇双全,略施小计,就把势焰熏天的乾坤会弄得服服帖帖。
这件事,用苏东坡的诗文可以描述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对于刘统勋的上佳表现,乾隆何止是欣赏,那简直是如获至宝般的激赏。
又寻觅到一个治国安邦的得力助手,乾隆打心眼里兴奋。
再反观傅恒这次的表现,着实让乾隆心里堵得慌。
根据朝廷安插在天地会内部的线报,傅恒派人顺利地包围了天地会在湖南的分舵所在地潇湘书院。
可是,当傅恒带人冲进院子准备行动时,却遭到了和兆慧一样的伏击,官兵也是损失惨重。
损兵折将不说,连傅恒这个“护龙局”的一把手,都差一点被冷箭取了性命。
更别提抓捕到天地会的主脑了,哪怕是一个小头目也没捞着。
铩羽而归的傅恒,垂头丧气地回到京城,都没脸进宫向姐夫乾隆复命。
事后才查清楚,人家天地会用的是反间计中的无间道,计中有计。
答应做朝廷内应的那个天地会头目窦阿三,是天地会专门派来反卧底的。
他一按照傅恒方面的要求,向朝廷提供天地会的动向,那是天地会头目们商量后主动提供的,就是为了将计就计误导傅恒。
实际上,窦阿三是身在曹营心也在曹营,只是表面上心在汉。
万云龙故意让窦阿三传话给傅恒,引诱朝廷派精锐包围潇湘书院。
而万云龙呢,则提前将会中高手埋伏在书院四周,实施了一次漂亮的包围与反包围。
你以为别人是你的笼中鸟。
实际上,你是别人眼中的瓮中鳖。
得知真相的傅恒,恨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抓到那个可恶的窦阿三,报了长沙遭伏击的仇。
他也扪心自责,自己确实太轻信人了,怎么就没有好好甄别一番呢?
如果当时多长个心眼,局面也不至于糜烂到如今这个地步。
可是,朝廷和乾隆委派的差事,算是彻底办砸了,吃多少后悔药都不管用。
乾隆看着太和殿上前来议事的尹继善、傅恒和刘统勋,心中五味杂陈。
“傅恒,你先说,这次的差事要如何了结?”
乾隆平时待这个小舅子不错,很少像今天这样声色俱厉。
他平时爱叫傅恒的字“春和”,今天也懒得叫了,直呼傅恒的名字。
从这个小细节分析,殿上的诸位都捏着一把汗。
今天,乾隆是来者不善啊。
“是臣无能,办砸了差事,请皇上责罚。这次长沙之行,我辱没了朝廷威名,让皇上颜面尽失,我有罪,万死难辞其咎。”
傅恒赶紧跪倒在地,低头认罪认罚。
态度不是一般的好。
“不是让你认错来了,我问你如何补救?”
乾隆看着认错比较到位的傅恒,心里的愤怒少了很多。
态度决定一切嘛,人家都这个态度了,又是亲戚,总是要留点面子的。
“罪臣以为,这次长沙的差事,失误在我指挥调度不当上。如果还能为朝廷戴罪立功,罪臣一定能将这帮反贼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请求加派更多得力人手,再赴江南,一雪前耻。”
“元长,你意下如何?”
乾隆抬眼看着刑部尚书尹继善,语气尽量表现的和蔼可亲。
实际上,他心里挺腻歪尹继善。
那天,他派兆慧向尹继善报到,本心里是想让尹继善为兆慧把把关,看看去襄阳是否可行。
结果呢,尹继善为了和兆慧处好关系,也为了明哲保身,根本对兆慧的死活不管不问,更没有加以阻拦。
从某种程度上说,兆慧的死,尹继善也难辞其咎。
“臣以为,目下贼势嚣张,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朝廷的威力了。我赞成傅大人的意见,可以速调得力干将,再赴江南,争取一举团灭这些反贼。”
尹继善故伎重演,附和着国舅爷傅恒的提议。
乾隆皱着眉头听完了尹继善的话,没有说一句话。
空荡荡的金銮宝殿上,鸦雀无声,只有殿外呼呼的风声。
沉默了一阵儿,还是刘统勋打破了僵局。
“臣以为,出兵进剿是下策,攻心降服才是上策。对付这帮心怀异志的会众,以进剿和安抚两种手段交替使用为宜,而不是一味的用强。”
乾隆显然很爱听刘统勋的奏报,眼前为之一亮。
“那依刘爱卿之见,又将如何?”
“臣这次去江宁府处置为祸一方的乾坤会,遇到了和傅大人一样的难题。前期,臣采取的也是霹雳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到了主谋。紧接着,臣用了分化瓦解的策略,果然收到了比较好的效果。这一点,皇上您是知道的。”
对这次在江宁府摆平乾坤会的事情,刘统勋也很有成就感,讲起来眉宇间透着难以言说的自豪。
“嗯,刘爱卿所言甚是。不能一味地用兵,而是要剿抚并用。关键是争取人心,让这些反贼迷途知返。最好能为朝廷所用,那是再好不过。这次乾坤会的事情,朕是满意的。希望你们都要向刘爱卿学习。”
乾隆转过脸来,看了看尹继善和傅恒,表扬着刘统勋。
“是,谨遵圣上教诲,一定向刘大人学习。”
尹继善和傅恒躬身施礼,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刘统勋深知乾隆的心意,马上补充道,“圣上,这次江南之行,我有个深深的体会。你刚才所说,臣深以为然。用兵过频,实际上就是逼迫这些无知小民倒向这帮邪教组织,这只会让局面变得越来越糟糕。施以仁政、教化人心才是为政之要。他们也有父母兄弟,谁也不愿替虚无缥缈的反清复明口号卖命。如果我们选择好切入点,是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
“你继续说下去。”
乾隆很赞赏刘统勋的分析,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尹继善心想,看乾隆欣赏的眼神,过不了几天,自己这个还没有捂热的刑部尚书位置就是人家刘统勋的了。
傅恒确是从心底里赞赏刘统勋剿抚并用的战略战术,算是又学到了新东西。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今天在这个大殿上,刘统勋就是自己的老师。
看来这次长沙的差事办砸,关键在自己一意孤行,一味蛮干的结果。
而不是兵不够多,将不够广。
所以,刚才自己向乾隆建议再加派人手重赴江南,乾隆才那么不爱听呢。
不同的领导责任,站位是不一样的。
在傅恒眼里,剿灭反贼就是最大的任务。
可是在大清帝国主理人乾隆眼里,比剿灭反贼更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更何况,那些反贼哪个不是良民呢?难道非要耗尽人力物力去剿灭吗?难道不能重新转化为自己的顺民吗?
傅恒终于明白了今天廷对的意图,那是要转变对包括白莲教在内的民间组织的策略。
从以剿为主,变成剿抚并用。
从一味用强,变成攻心为上。
“臣斗胆建议,暂时把追缴《千叟盛宴图》的任务搁置,不要再费神费力地为了那幅画没完没了。咱们不妨把眼光放远一些,朝廷有那么多需要做的大事情。安抚民心就是釜底抽薪,而追亡捕盗只是扬汤止沸。”
刘统勋这番话尺度不是一般的大,别说是尹继善,就是傅恒也心里一惊。
这可是逆龙鳞的大事,也就是他刘统勋敢张这个嘴。
就看乾隆什么反应了?
三个人都紧张的等着乾隆的金口玉言。
“嗯,刘爱卿所言不无道理,此等大事关于国策调整,容朕三思后答复你们。”
乾隆没有龙颜大怒,大家已经很知足了。
貌似在这个问题上,乾隆好像已经松口了。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默默对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