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襄阳城西门,沿着汉江边,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官道,十分宽大,东进西归的人都要经过这个交通要道。
这条官道古已有之,是向西通往川陕的必经之路。
洛玉荻抱着王在礼和马小红的儿子,龋龋独行在这条官道上。
虽然才巳时刚过,头顶的大太阳却已经照的人睁不开眼。
真是酷暑难当啊。
昨天后半夜,有一个黑影从后院,悄悄接近暂时关押洛玉荻的府衙柴房。
门口值守的两个兵丁,正困得东倒西歪,时不时打个盹,实在抬不起重重的眼皮子尽忠职守。
黑衣人手法娴熟地将两个不称职的守夜人打晕,摸出其中一人腰间系着的柴房钥匙。
轻轻打开锁,推门走进柴房。
柴房内临时铺了一个地铺,洛玉荻蜷缩在地铺的一角,正在苦苦思索着外边的情形,寻找脱身之计。
洛玉荻睁大眼睛,看着突然闯入的黑衣人,想喊又闭上了嘴巴。
因为,她看到,黑衣人向她打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她也盼着有人来搭救,早日脱离苦海。
“明天一早就会放你们走,接下来你要按照我说的做。”
黑衣人压低嗓门,把明天的计划告诉了洛玉荻。
洛玉荻又惊又喜,连连点头,也顾不得是不是陷阱了。
和目前的险境相比,陷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先寻机脱身,那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而且,她从和对方的沟通中,感受到黑衣人应该没有恶意,而是在诚心诚意地帮自己。
黑衣人走后,洛玉荻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在马小红家的情形。
当马小红领着刘在松进内室取那幅《千叟盛宴图》时,她抱着小娃娃站在堂屋内忐忑不安的等着。
夜长梦多啊,她希望顺利拿到那幅画,早点离开襄阳城这个是非之地。
偏偏事与愿违,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向堂屋传来。
为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带着四个手持刀剑的随从,已经闯了进来。
洛玉荻已经躲无可躲了,她想冲向内室,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臂。
“把她带走,好生看管。”
张太乾阴阳怪气地命令身后的手下,拽着洛玉荻的手劲很大,始终不肯松开。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们?”
洛玉荻想发出声响,给刘在松他们报警。
可惜,内室曲里拐弯,修建时建的太深,门户密闭的又紧,声音根本传不进去。
“少啰嗦,带走。”
张太乾不由分说地再次命令道。
就这样,洛玉荻和小娃娃落到了兆慧手里。
刘在松和马小红从内室出来后,看到空空如也的堂屋,那是因为张太乾急着带洛玉荻去邀功。
等张太乾再次返回堂屋时,正好碰到刘在松和马小红出来。
洛玉荻一想到那天稀里糊涂就被清兵抓了来,心里特别自责和懊悔。
也不知道刘在松怎么样了?
她更能推想到,马小红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孩子时,会有多么焦急啊。
既然黑衣人已经把明天的计划和盘托出,那自己就只能按照他的计划配合了。
这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走一步看一步,死马当活马医吧。
洛玉荻想到这,终于下定了决心。
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官道旁,有一处人烟稠密的小集镇。洛玉荻毫不犹豫地向镇内走去。
官道上贩夫走卒打扮的人,三三两两从事着自己的活计,手拉肩扛,不一而足。
好像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抱小孩的姑娘。
来到镇中心一家叫“悦宾客栈”的地方,洛玉荻回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四周引车卖浆的各类生意人,都在卖力地吆喝着,干着自己的买卖营生。
洛玉荻走了进去,坐在对面茶棚里假装喝茶的兆慧扮成了一个绸缎商模样,不断抬头向客栈内打量着。
身旁扮成随从的乌尔迪,不时给兆慧往茶碗里添着茶水。
“多加派人手,把这个客栈盯死了,一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这可能是他们接头的地方。你要亲自带队,没我的命令,不得擅离职守”
兆慧压低声音,向乌尔迪布置着行动方案。
这也是他亲口堵死了唯一的救援后路。
“是,将军。”
乌尔迪答应一声,转身布置去了。
约摸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洛玉荻抱着小娃娃从客栈里匆匆走出。
这次不同的是,洛玉荻头上罩了一个遮阳围帽。
圆形平顶的围帽边缘垂着轻纱,朦朦胧胧看不清她的面目。
小娃娃也被用薄棉纱包了起来,看样子是睡着了。
正在百无聊赖喝着茶的兆慧,精神为之一振,示意身边的军士赶紧跟上去。
一行人你追我赶,疾行在向西的官道上,眨眼间已经到了渺无人烟的地段。
两边青山高耸入云,树木葱茏,鸟鸣婉转。
中间的峡谷像一把利剑,将一座青山硬生生劈为两截。
眼看着前面的洛玉荻加快脚步,要甩掉后边的追兵。
兆慧急眼了,从腰间抽出宝剑冲了过去。
此时,这行人已经走到了这伏虎峡的正中央。
伏虎峡的来历有点神奇,传说八仙之一的韩湘子曾经用一把笛子,降服了在此为祸一方的猛虎精。
伏虎峡也因此而得名。
“反贼,想脱身吗?也不问问本将军手中这把宝剑答不答应。”
兆慧晃动身形,挡在了洛玉荻的前面。
隔着白纱,他看不清洛玉荻的面目。
洛玉荻也不搭话,想躲过兆慧,继续向前走。
但是,那是万万没有可能啦。
左右前后都被化妆成贩夫走卒的清兵包围了。
看来,今天真是到了穷途末路。
洛玉荻抽出宝剑,左手抱着孩子,右手迎击攻上来的清兵。
兆慧跳出圈外,冷眼观战。
只几个会合下来,洛玉荻已经力不能支,被刺伤了好几处。
一个清兵恶狠狠地用剑刺向她左手怀抱的小娃娃,结果直接把那个棉包袱挑向了半空中。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看小娃娃脑浆迸裂、惨死当场的结果。
没曾想,包袱落地后没有响动,软绵绵地无声无息。
站在旁边的兆慧,脑子“嗡”的一声,脱口而出喊道,
“不好,其中有诈,这个人不是洛玉荻。”
话音刚落,四周山头上,箭如飞蝗,如暴风骤雨一样倾泻下来。
不知何时,山头和半山腰密林里,冒出几百名持弓搭箭的武士,个个怒目圆睁,同仇敌忾。
每个人脑袋上都裹着白头巾,正中绣着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不用问,这是白莲教训练有素的精锐力量,传说中的“白莲护教团”。
洛玉荻趁着刚才众人围观包袱落地的当口,已经施展轻功逃离到了伏虎峡边的巨石下。
可怜了这帮清兵清将,顿时死伤过半,还没回过神来,就向阎王爷报道去了。
兆慧也彻底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乌尔迪呢?
对了,乌尔迪让他派去包围那个悦宾客栈了。
而且是没有命令不得擅离职字。
自己给自己下了生死符!
“狗贼,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正当兆慧六神无主之际,刘在松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无得意地说道。
兆慧仔细看了看身边聚拢起来的残兵败将,也就十多个人了。
而刘在松身边站着真的洛玉荻和青莲师太甄士芬。
竟然还有一身便服打扮的襄阳知府龚鹏举。
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兆慧下意识瞪大眼睛,还揉了揉眼。
确实是龚鹏举无疑。
如假包换啊!
“怎么着,事到如今,你兆大将军还没明白过来吗?”
龚鹏举幸灾乐祸地揶揄道。
“你,你竟然是白莲教的人,真是辜负了圣上的重托。”
兆慧全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天刘在松不会自投罗网。
他这招“请君入瓮”之计,被龚鹏举釜底抽薪了。
没有了柴火,君入瓮也是冷瓮,更何况,君更不会犯傻入瓮呢。
气的兆慧七窍生烟,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跳。
“好啊,你们这群反贼,今天本将军就替朝廷手刃了你们。”
龚鹏举可不是蛮干的人,他根本不理会兆慧这个莽夫的话。
右手向身后轻轻一挥,无数的雕翎箭射向余下的清兵。
这一轮下来,兆慧身边已经没有了随从,他自己身上也中了两箭,还好并不要命。
那还是他拼命躲闪和手下拼死挡箭的结果呢。
要不然,兆慧早交代了。
“你们满清鞑子,占我大明江山,盘剥我大明子民,我们这些遗老遗少,为了反清复明大业,一定要杀尽你们这些满人,推翻你们卖官鬻爵、腐败无能的朝廷。”
看着已成孤家寡人的兆慧,龚鹏举一抒胸中块垒,把积郁在心底多年的话都讲了出来。
“我自幼读圣贤书,走人间正道,也曾为你们卖命。结果呢,怀才不遇,明珠暗投。是你们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又能怪得了谁呢?”
龚鹏举这番话,既是说给兆慧听,又是在动员和鼓舞所有在场的参战白莲教的教徒。
“像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们说怎么办?”
“杀了他,杀了他,为死去的人报仇。”
随着龚鹏举的煽动,山上山下的人们齐声高喊着,震的山林里的飞鸟都振翅高飞了。
“让我来,我要为惨死在他剑下的马小红报仇。”
刘在松提着白莲剑,逼近斜倚在一块巨石上的兆慧。
兆慧挣扎着想站起来迎战刘在松。
可是,他没有成功。
刘在松的剑实在太快,夹杂着太多的仇恨和愤怒。
顷刻间,兆慧被刘在松连刺数下,前胸捅出了好几个大血窟窿,鲜血向外迸流。
众人看的又惊心又解气。
刘在松从兆慧身上抽出宝剑,左手抓紧了兆慧的辫子,右手狠狠砍向死尸的脖子。
随后,他高举左臂,将兆慧的人头举向半空中。
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决绝,真是无所畏惧的战士啊。
刘在松心里也在经历着成长。
他感到,从举起兆慧头颅的这一刻起,他成了真正的战士,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了。
看着清廷派出的屠夫将军兆慧殒命当场,白莲教的战士们都很兴奋。
大家在片刻的惊诧后,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欢呼属于他们的胜利。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师太带着众人撤退吧。我带人打扫战场,并设计下一步行动计划。”
龚鹏举的脑子到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清醒,读书人玩心眼从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要不然怎么说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呢。
“好的,谢谢龚头领的神机妙算,要不是你设计将洛玉荻掉包,还真不会那么容易杀掉兆慧呢。我看我的那个小徒儿也没有受重伤,于性命无碍。这次仰仗你运筹帷幄,我们既救出了洛玉荻,又杀掉了我们的劲敌,为天下百姓除了一大害。我们都应该谢谢你才是。”
七十多岁的青莲师太甄士芬,已经在参禅悟道的道路上修为甚深,身体机能保养的像五十多岁的人。
除了全白的头发外,丝毫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而且,这几年她闭关修炼武功,功夫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这次收到龚鹏举的千里飞鸽传书,感到事关重大,才亲自下山的。
“好说,好说,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龚某人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既然令徒身体无大碍,那你和在松师弟就赶紧离开吧,我还要组织善后。咱们后会有期。”
龚鹏举十分谦逊,从来不贪功,他是以“拯救苍生出水火”为信仰的。
这个世界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是存在的。
不过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青莲师太带着刘在松、洛玉荻,搀起刚才那个假扮洛玉荻的徒弟,向伏虎峡的深处走去。
伏虎峡的另一端,突然人喊马叫,从悦宾客栈的方向冲过来一队人马。
龚鹏举赶紧示意埋伏的人马悄悄撤退,自己从地上捡起一把宝剑,向自己的左臂砍了一下。
这一下虽然没有用大力,也是疼痛难当,鲜血顿时流出,疼的这个文弱书生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冲到了刚才厮杀的现场,为首之人翻身下马。
看看身首异处的兆慧,又看看晕死过去的龚鹏举,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命令一声,“反贼应该没有走远,大家四处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