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阳修陷入外甥女“张青米案”危机时,招致许多非议,而曾经与欧阳修同在馆阁的赵概上书为欧阳修打抱不平。
赵概天圣五年(1027)进士及第,为人忠厚郑重,性格内向寡言,属于资深阁员,当初被召修《起居注》,赵概是在欧阳修前头进的班子。在朝廷阁僚中,他和欧阳修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欧阳修因其表达不善言辞,不沾酒盅、不会弈棋且迂腐,很是瞧不上他。
但他却永远单方面无条件地看好欧阳修。
比如,仁宗打算提拔欧阳修为知制诰,碍于要超越赵概,感到为难。赵概知情后,主动请求外任,结果授天章阁待制、纠察在京刑狱,让欧阳修得以顺利晋升。一年多以后,他才授知制诰。
这次,目睹欧阳修被守旧派诬蔑中伤,赵概觉得这简直就是胡闹,是比江湖还江湖的低级黑,立马上奏章,说:“欧阳修因文才出众才成为皇上的近臣,皇上不能随便听信谗言,轻易诬蔑他。我与欧阳修来往很少,他对我也不太好,但我关心的是朝廷的大体啊!”
其实,以前赵概暗中帮助自己,欧阳修并非不知,但也并没有觉得多么受感动,此次赵概愿意出面为自己主持公道,欧阳修却是备受感动,对这位忠厚长者默默行了一个跪拜礼。
正如干屎抹不到人身上,那些令人反胃的污蔑之词,不久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朋友梅尧臣被调任许昌忠武军(今河南许昌)判官,恰逢汴河水枯,行船搁浅,滞留在京都,闻讯欧阳修遭人中伤,特来探望,宽慰多灾多难的老友。
两人将酒暂放一旁,先下了一盘特殊的棋,说特殊,是梅尧臣这次自带棋子,全是梅尧臣的最新收获:一枚唐代玛瑙围棋子,晶莹剔透,毫无杂尘,看上去恰如荷叶上一团静立的水珠。还有数枚琉璃棋子,历经数百年仍散发着耀眼的宝石蓝色,极显尊贵。最为特殊的是一些用贝壳制作的棋子,温润如玉,使用过的贝壳上还有切割后留下的圆洞。
“闲来无事,就到处淘棋子。这些棋具都是从民间收集而来,曾为古都大户人家甚至宫廷中所用无疑。”梅尧臣说。
“圣俞兄,这些棋子质地上乘,但可惜不是永子。”欧阳修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永子举世无双,但我们平常所用,不可能是永子,有这些出身不凡的棋子已经很好了。”梅尧臣说。
“知道你要来,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欧阳修说。
欧阳修取出几枚并不算精良的瓷质棋子。上印叶子花,涂有清釉,与通常棋子无异,但翻过来看,凹下去的底部竟还留着清晰的指纹,那是数百年前制棋工匠的指纹!
“啊,这应该是工匠拇指指肚顶捏胎土留下的,细小纹路之间夹杂着几百年的灰尘,就如同工匠用泥手刚刚做好,丢在地上,随即被我们捡起来了。”梅尧臣叹道。
“这也是巧夺天工啊。”欧阳修说道。
“宫棋布局不依经,黑白分明子数停。巡拾玉沙天汉晓,犹残织女两三星。似乎也只有它们,才能跟这样的诗相匹配呢。”梅尧臣忍不住引用了唐代诗人的《夜看美人宫棋》。
庆历五年(1045)深秋,欧阳修从定州望都县(今属河北)东南的阳城淀畔出发,乘船赶赴贬谪地滁州。
一路奔波,来到了颍州。在当地好友精心准备的酒席之上,欧阳修偶遇了一名容颜姣好、气质出众的歌伎。此女来自华亭(现今的上海地区),据说其祖上曾为官宦之家,芳名章敬亭。
章敬亭的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独特的韵味,令欧阳修不由得想起了心中挂念之人——范燕儿。更令人惊喜的是,这位女子竟然能够熟记并吟唱欧阳修所有的词曲作品!听闻她还精通琴棋书画等多种才艺,欧阳修不禁喜出望外,心情大好,便与她开起玩笑,说道:“哈哈,小娘子且好生等待着,待本官他日再来此地时,定要当上这一方知州才行啊!”
言罢,满座皆欢,笑声不断。
令欧阳修始料未及的是,正是因为他的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让章敬亭再也不能把他忘记。
他又怎能设想,此后余生将与章敬亭深深结缘。
船只在河南荥阳北部进入汴河。
一天清晨,飞越船头的大雁,将欧阳修从睡梦中惊醒。他愁卧难眠,索性披衣起床,伫立船头。在熹微的晨光中,只见两岸柳黄霜白,高空秋雁南翔。
滁州,地处长江、淮河之间,地势险峻,是淮南的屏障,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天下太平年代,这里山高水美,物产富饶,民俗敦厚。
好在朝廷还给自己保留了知制诰身份,往后的岁月会有什么新的不测难以预料,欧阳修打算在滁州实施宽政,闲暇时间则优游山水,过几年安静舒适的生活。
滁州城西南琅琊山,有一处名胜古迹。
唐代宗大历年间,李幼卿以右庶子出任滁州刺史,宽政治民,州境升平,曾经在这里凿石辟泉,州人称为“庶子泉”。著名书法家李阳冰撰文并书写《庶子泉铭》,从此闻名遐尔。欧阳修当年就任馆职时,朝廷下令征集《庶子泉铭》拓本的风采。
现在亲临其境,欧阳修兴致勃勃。遗憾的是,昔日泉水溪流,已被琅琊寺僧人填为平地,改建成僧舍。问询山泉所在,僧人指着一口大井道:“这就是庶子泉。”
欧阳修嗟叹之余,颇感欣慰的是,在寺僧惠觉指点下,发现铭石旁边另有李阳冰的十八个篆字。题写的是姓氏及时间,字形龙腾蛇舞。比铭文更显奇特,过去一直不见传世,堪称稀世珍宝。
欧阳修徘徊在石篆大字下面,久久不忍离去。
欧阳修作《石篆诗》,末句咏道:
嗟卧岂能识字法,
见之但觉心眼开,
辞悭语鄙不足记,
封题远寄苏与梅。
他将这首诗歌寄赠谪居苏州的苏舜钦和正在许昌做官的梅尧臣,同时封寄石篆拓本,并且邀请苏舜钦来滁书碑刻石。据信苏舜钦是年秋天曾经出游润州(今江苏镇江),是否顺道前来滁州,不得而知。
不过苏梅二人都有盛赞李阳冰书法的唱和诗问世。
琅琊山是滁州名胜。当年,西晋灭吴,琅琊王司马伷率领军队进兵涂中(今安徽、江苏境内滁水流域),曾在这里驻守,山依此得名。这里林茂树深,风光秀美,山中有琅琊寺、摩崖石刻、酿泉等胜迹,是欧阳修此后常来游憩的几个地方。
这天下山时,恍惚中见到山坡有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欧阳修不由心里一动。以为是幻觉,站定了再看,却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