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棋子的千古风流

火皇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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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钦差大臣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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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在朝廷上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有人一再上书,请求废除麟州(今陕西神木北)建制,说是粮草运送困难,你们的看法如何?

大臣们的意见严重不统一,为了便于最后决策,最好的办法就是采用屡试不爽的老办法:派大员实地考察。

仁宗决定派遣欧阳修赴河东路巡视考察,调查麟州移徙废存的利弊,并与河东路转运使张奎一起统筹西部前线粮草,顺便考核河东官吏,了解民间私铸铁钱、官府自炼熟矾的得失利弊。

于是欧阳修就做了一回钦差大臣。

途经洛阳的时候,正值春末夏初。百花繁盛,万物欣荣。欧阳修一行驻马休憩。光阴荏苒,洛阳一别,倏忽间已经整整十载。眼前江山依旧,回首人事全非。

欧阳修伫立当年谢绛题诗的石壁前,缅怀已经作古的友人,不由得临风洒泪。

他又来到城南白莲庄,这是当年钱惟演留守西京时的故居。想当年,庄主钱惟演喜文爱才,贤人名士云集幕府,常在这里吟诗饮酒。如今主人凋谢,文士飘零,白莲庄野水清寒,晚花寂寥,一派冷落荒凉的景象。

就在这些年里,关于钱惟演的“名节”问题,人言啧啧,各种说法都有,但都一边倒地认定钱惟演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欧阳修独不为所动,他感念钱惟演曾经对自己的恩德,在钱氏故居前徘徊流连,抒发自己深沉的哀思。

欧阳修进入河东路,顺次考察绛州、晋州、慈州、隰州(今山西新绛、临汾、吉县、隰县)。在这个行程中遇到了“蚕盐”问题,当时官府在农村实行按户配售食盐的制度,以官盐贷于民,蚕事既毕,即以丝绢偿官,谓之蚕盐。

沿途百姓纷纷前来投诉:往年乡村按户配卖的“蚕盐”,都是就近从解池(今山西运城南)领取,最近官府下令,改由三门(今河南三门峡东)盐仓发放。因为路程遥远,又值麦蚕农忙时节,有的老百姓情愿交纳盐钱而放弃官盐,官府竟然不答应,强迫他们前往三门领取。

带头的是晋州一个周姓地主,他听闻欧阳修下来调查,与另外七八户地主专程赶到欧阳修下榻的驿馆反映情况。周姓地主说欧阳修既是文坛领袖,又是朝廷铮臣,坦荡无私,深受百姓仰慕。由于边疆少宁,出现了过去不曾有的税目,老百姓的负担已经很重,如果能够承担,大家都可以咬咬牙承担下来,但这个“蚕盐”涉及面实在太广,如果不及时改正,就会影响百姓的生计,希望欧阳修能为他们解难纾困。

欧阳修上奏“免绛等州人户远请百盐牒”,替百姓发声,请求朝廷允许百姓交纳盐款,放弃远程领取配盐这种劳民伤财的办法。仁宗认可了欧阳修的意见,“蚕盐”法很快予以纠正。

在考察潞州(今山西长治)八县过程中,欧阳修发现屯留、黎城、壸关(今属山西)三县地,土地偏僻,人丁凋零,讼狱官司稀少。由威胜军(今山西沁县)前往辽州(今山西左权),又见榆杜、辽山、和顺(今属山西)、平城(今山西和顺西北)四县,也是人户稀少,虚有县名,枉占官吏编制。

在欧阳修的印象里,大部分地区的县级政府所在地都与水相邻,如果是县城,有水没水完全不同,有水就能保证航运交通,百业兴旺,反之则不同。潞州八县则多属于无水之地,看来不仅现在人口稀少,以后恐怕也很难有大的改观。

在这种情况下,保留人浮于事的县级建制,只能白白浪费公帑。

因此,欧阳修二上奏疏,建议撤销这些县的建制,分割合并到邻近县地,裁减冗员,减轻百姓负担。

这些建议当时并没有准奏,却在后世得到部分实施,如神宗熙宁七年(1074)废除平城县,明代初年废除辽山县。可见欧阳修当年的建议是非常务实的。

五月,正是青黄不接,粮谷踊贵时节。忻州、代州(今山西忻县、代县)去年冬天博籴九万多石粮食,本当今年春天缴纳。

数月以来,官府枷棒催逼,至今才缴纳四万余石,还有半数没有收集。所谓博籴,指官府支付钱以外的货物,如绢帛等等,籴卖农家粮食。

由于官府拖延到五月才将绢帛发放完毕,已是麦熟夏税的时候,民间哪有白米缴纳?

欧阳修上奏“倚阁忻代州和籴奏状”,请求朝廷允许百姓将拖欠的粮食推迟到秋后缴纳,以缓解百姓燃眉之急。

欧阳修一路考察,一路思考,这种经历此前是没有的。大量的问题堆在那儿,纷乱如麻,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梳理。他想看到真正的希望之所在,但看到的往往是绝望。这使他感到无限困惑。应该说,这些困惑大大影响了他的思考,他开始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眠,没有办法,只好跳出习惯性的思考,让自己的大脑彻底放空。

七月初,欧阳修离开汾州(今山西汾阳),再次来到绛州,遭遇秋雨绵绵,留滞数日。欧阳修嗅出了岁月沧桑的味道。绵绵秋雨点滴冷,他感到自己仿佛化身一株田草,或者一根树苗儿,这样的秋雨他经过几多回了?一次一次行走在茫茫的雨中,不知不觉生命里的重要时光就过去了,留下的只有轻若枯叶般的记忆。

欧阳修的归程,取道河北西路。

一天凌晨,早起赶路,经过水谷口(今河北完县西北),只见明月西沉,银河横空,又觉晨风习习,晓气清爽。不远处,或许很远处,依稀有妙龄女子的歌声。但侧耳细听时,又一无所有了。

更让欧阳修惊奇不已的是,那女子的歌声,怎么又化作梅尧臣的嗓音。真个是咄咄怪事。

这时欧阳修正骑在马背上,这马格外异样,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原来以为是小路崎岖不平,后来发现不是这样,走在任何道路上,这马都这样。这里面有几个意思,欧阳修不得而知,有心想换一匹马,可办不到,因为马只有这一匹,其他随从要么骑驴,要么骑骡,驴太瘦小,骑着不舒服,而骡易惊。

更离奇的是,当欧阳修想到正在京城等候自己归来的苏舜钦和梅尧臣的时候,胯下的马竟然又正常走路了。

这究竟是为哪般呢?

是年三月,苏舜钦由范仲淹推荐,授集贤校理,监进奏院,正在京师供职。梅尧臣则刚刚卸除湖州监税,在京师听候调任。

月底,欧阳修返抵汴京。

秋高气爽季节,正是与朋友们对酒尝新蟹的时候。欧阳修邀约苏舜钦和梅尧臣到京外一处废弃的别墅——这别墅以前是夏竦底下一个僚属犯事后被没收的,没收后处理给了一个庄家,改做了酒肆,去城不远,常有大小官员前来歇憩。

这庄家竟也是喜读欧阳修诗文的,对夏竦倒是不待见。以前曾托人给欧阳修捎过秋螃蟹,顶盖儿肥。

一边饮酒吃蟹,一边闲话。欧阳修把他那匹马的故事讲了出来。苏舜钦不愿意相信,说哪里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梅尧臣则说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以前他也曾亲身体验过一件类似的怪事。

梅尧臣回忆说,那时在钱惟演府上宴聚,夜色涨起来后,他偶然瞥见钱惟演的一匹白色马从马厩里溜出来,躲在一株银杏树下痛哭流涕。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悄悄走近了看,的确是在哭泣,只是声音很低,那哭泣就像一个女子似的。

“怎么,会有这等怪事?”苏舜钦愕然地问道。

欧阳修听了,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莫非,那是钱惟演的魂魄么?

欧阳修连续上奏一系列奏疏,汇报河东之行的考察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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