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坝村得名,是因为村里面那一片面积不小,得天独厚的可耕地。
对于村里的人来说,如同金子。
农耕文明优于游牧,更优于渔猎。
贵州号称“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相对于耕地极少,近乎望天收的其它地方,金坝村的这点耕地,简直太珍贵了。正因为拥有面积可观的耕地,金坝村民虽也属于山民,却更像农民,具有大量农民的特点,包括生存意识。
山民的生存意识,大多只不过是一种被动活着的意识。恶劣的环境,低下的产出,教会他们一切的前提是活着。
然后才能谈其它。
他们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当然,也从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而一个拥有良好自然环境的金坝村里,村民自然便有了主动争取活得更好的可贵意识。
为了活的更好,他们珍惜村里村外的一草一木,热爱那一带的山山水水。
不论大人孩子,绝不会做污染河流、毁坏山林或者泉眼的坏事。农作物多了,村里也能养得起猪了,各家各户也有心思养一些鸡鸭鹅狗了。
福有双至,三线建设又给金坝村的农民,带来了他们都不曾梦想过的福祉。从金坝村往山外走二十里,不但出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宽阔的水泥公路,还出现了传说中的铁路。
从远方驶来的列车,带来了很多村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东西,它们主要是运送三线建设物资的货车。偶尔的,货车后边也会挂一节或几节客车车厢。
据说,一九六六年以前,有大人物来到这里,乘吉普车进山视察。
不久之后,就建起了一座座高大结实的楼房和一排一排的砖房,很快的,这里就成为了一处专门领导三线建设的指挥部了。接着,又出现了物资仓库、卡车停车场、医院和商店。
最终,那里成为了终日车水马龙、人们往来如织,热闹非常的地方。
像一个小镇的模样。
每当重要节日来临的前夕,村民们就会成群结队,去到那个热闹的地方,将自家的东西卖给三线工作的人,再从那里的商店里面,买他们所需的东西。马灯、手电筒、塑料凉鞋什么的,不一而足。以前,不到县城去是绝对买不到这些东西的,而县城离他们太远了。
他们将那热闹的地方当成了县城,有病也可以在“大三线”医院里治。
一般小病,往往还不收钱。工人阶级的医生护士们很热情,特体恤农民兄弟攒点儿钱不容易。在这一点上,工农一家亲不是虚话。而金坝村农民们对大三线工人阶级的感恩戴德,也转化成了对周蓉的关爱。周蓉从此就在那里住了下来,一边劳动一边找人。
这天,车站来了两个时髦的漂亮女人。
说时髦,首先是因为她们的穿着。
一身少见的绿军服,除了领章帽徽,从材料到款式,不能说像,根本就一样。配上羊剪绒的火车帽,红色的拉毛围巾,黝黑发亮的尖头女士半跟皮鞋,加上点睛的墨镜,所有元素都是这个时代标志性的豪华的装备,合在一起不能说绝无仅有吧,绝对非常之罕见。
说漂亮,是因为她们的皮肤。
细腻紧致有光泽,白里透着红润,在这个营养普遍缺乏的年代,家境稍微差一点,都养不到这个状态。
相比之下,周蓉都略有不如。
所以,尽管墨镜遮脸,有这身衣服,有这样的皮肤,再加上那棉衣也遮不住的面条身材,冠以“漂亮”理所当然。
她们一下车,就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其中就包括不远处的那群搬运工。
俩女人一边小声交流,一边四处张望,并没急着走,过了一会儿,似乎看见了什么,其中一位忽然向那群工人招手。
“你,就是你,过来。”
“是叫我吗?”
“不是你,戴眼镜的那个,往哪儿看呢,说的就是你,过来。”
那是个唯一头上没戴安全帽的,剃过的光头上刚长出黑黑的头楂,脸上却戴着眼镜,少了一条的镜腿用小截红色的绝缘电线代替,就那么简单绑着对付着挂在耳后。贵州天凉的早,大山里气温更低,虽才九月,棉袄已经上身了。
那人穿件破袄,脸晒得很黑,肩膀挺厚,看上去是经常劳动锻炼的人。
原本他在放空,有些无精打采。
此时见有人喊就茫然的看过来,一再确认后,才有些不情愿的走过来。
“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哟,说话文绉绉的,不愧是戴眼镜的人,读过书?那咋当搬运工嘛。”
“劳动不分贵贱。”
“分工也要考虑实际嘛。”
“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哟,脾气还挺大。喊你自然是有事了,知道孟站长家吧,帮我把这俩箱子提过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在工作。”
“这就是你的工作。”旁边的工长走过来训斥道:“冯化成,要注意态度。”
他转头看向俩女人道:“两位姑娘,这人正在劳动改造,不知……”
“孟庆山是我爸。”
“哟,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人有臭毛病,要不我派别人?”
“就要他吧。”
“那成。”工长忙点头。
“冯化成,收起你那臭毛病。
好好的把行李提到目的地,两位姑娘有别的吩咐也照办,不得推拒,今天就算你正常出工了。事后我会向孟姑娘问评价的,你老实些。”
冯化成默不作声,提起箱子就走。
俩女人对视一眼,跟在后面。
车站不远有一处三层矮楼,是机务段的办公楼,后面不远是一幢六层家属楼,孟家在三楼一处独立的单元。
敲开门后,里面走出一位富态的中年女人,她一见门口俩姑娘就笑了起来。
“菲菲,死丫头,终于舍得下来看你爸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你不用管。我爸呢?”
中年女人不以为忤,“他?不下班怎会呆家里嘛,快进来吧。”
她让开门口,俩姑娘走进去,冯化成提着箱子放到门口道:“那我走了。”
“别急呀,还没谢你呢。我叫孟菲,读书人,认识一下吧。”
“不用谢。我叫冯化成。”
“刚才我在车站听着就有些熟悉了,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你莫非就是平京那位诗人?”
“就是我。”
声音里有些许骄傲,些许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