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水自流独自来找周文。
他是来感谢的。
同时,也是来道歉的。
带来了不少吃食:咸鸭蛋、腊肉、秋林肠、奶粉、芝麻酱、虾酱等等,都是些既能放又不常见的稀罕吃食儿。
当然,他身体不方便,提不了这么些东西,又不能让他的人知道他和周文之间的关系,所以,请涂自强帮的忙。
“糖呀,茶叶呀,山货呀那些,我知道你这里都有的,就没准备,钱你也不需要,所以,我想办法收罗了这些个吃食,不成敬意,聊表心意。”
言罢又神秘的塞过来一包东西。
“哦,对了,还有点特别的东西,十三级特供品,比较稀罕,我觉着你应该用得着。”说罢还拍了拍那个包。
“我踏马……”
周文打开一看,鼻子差点气歪。
避孕套十大盒。避孕药两大瓶。
确实是稀罕东西。
可踏马弄得也太多了吧,这得用多久呀。
“你这是得有多看得起我呀!”
“你年轻嘛,火力旺,人又招女孩子喜欢,我觉着应该用得着。”
“承蒙夸奖了。”
想了想,周文还是收了起来。
人家确实是尽了心的。
话说得也没错,不论是避孕套还是避孕药,确实很“特别”,后者真的是药店都不会销售的“十三级特供品。
而且很“实用”。
是连周秉昆都夸“雪中送炭”,郑娟都夸“德宝贴心”的好东西。
后者一直当宝贝似的藏起来用,后来被儿子当“气球”给使了,心疼得差点哭出来,直接“引咎”辞去了保管职务。
“那个李子龙,我找他交涉了,他答应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我看他脸上身上似乎有伤,是你下的手吧?”
“不是我,是大常。”
“噢!怪不得那小子答应那么快。也是,若是你,他咋也得断条胳膊……”
“好吧,你的诚意我收到了,可这不够。那人是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水自流苦笑道:“你是说棉猴吧,事情我都知道了,已经让人打断胳膊送到了邻省,不会再来吉春了。”
“太轻了。”周文摇头,“你这是养虎为患,而且无法保证他不会自己回来。”
“回来兄弟情绝。”
“这不保险。不过,算了……”
“唉!多着周兄弟体谅。这样吧,我听说周家那闺女去了南方?我了解了下,那地方叫金坝村,附近还有个火车站,我这有人认识那边车站的人,正好方便,我替你摆平那个后患如何?”
周文眼睛缩了缩。
“你倒是挺上心呀。”
“抱歉了。”
水自流抱拳,“情非得已,万勿多想。主要是想为周兄弟略尽些绵薄之力,聊表歉意。我那兄弟棉猴确实做得过了,但多年兄弟,所以……”
“我听过一句话:成年人只筛选。
有些人底子是坏的,知小礼无大义,重利轻义,畏威不怀德,改不了,你这样做只会让他记恨,早晚坏事。”
“我会注意的。”
“那就这么着吧。话说前面,若再有下次,我就自己出手了。”
“我绝不干涉。”
大常和涂自强收拾了点菜过来,周文开了瓶酒招待水自流。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们这样也不是个法子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周兄弟知道的,他们皆为无业青年,无业且要在城里生存,着实不易,不如此无有他法。”
“我也没那么大本事解决那么多人工作,若是可能,还是建议下乡,你也知道,咱北省的下乡条件不差。”
“能下乡哪还有这些事。”
“那就没办法了。这就是命。
你呢,要不我给你找份工作?事情交给他们得了,你脱身出来。”
“水哥。”涂自强看向水自流。
水自流有些意动,但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放心他们。”
“人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你不妨好好想想。我们都不要高估自己,这世上啊,没有谁离开了谁是不能活的。”
这之后,周文又找月月谈了两次。
没想到这妮子死心眼,坚持要周文真的“想娶她”才成,周文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好吧,我想了。”
结果人家这时候聪明了。
“你骗人,真想不是你这样的。”
于是,周文结婚计划宣告失败。
好好的一女孩子给拐带成这样,周蓉害人不浅,不知道世事有因果的吗?
周文无奈,只好另想办法。借口忙,平时就住在木材厂里,只在周末才回家一趟,着实为工厂办了不少实事。
这都是权宜之计。
他准备出去走走了。
所以,周文一边处理着身边的事,一边筹备着出行的计划。
这时的周蓉,已经安顿了下来。
她的下乡路实在是顺利得没话说,运气好得也没话说。
周蓉也确实很聪明。
她虽然大胆,但从不莽撞。谋定而后动才是周大小姐的真正的本色,每到重大行动重要事情,一向精心准备。
而她这次下乡,计划之巧妙,准备之充分,遇事之幸运,令人叹为观止。
早在出发之前,她就想好了办法,做好了一切应对。
为了实现她心中的计划,她把父亲历年来在三线工作所获得的奖状,都卷了起来,用报纸给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随身携带。
连那本《卡蜜儿》她都没忘带。
坐上火车后,周蓉也是止不住的怀疑:她这样出来一趟,还有什么必要?
一路上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诗、歌、隐瞒的婚史的诗人、平京那些场景,周文,信仰,责任……等等,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轮转。脑海里像开了锅一样,各种念头不断闪现,纷至沓来。但周蓉就是周蓉,倔犟要强的性格,使她凡事追求完美,做事就要有头有尾,一旦决定,不到南墙绝不回头。
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出来了,她也只能坚持走下去了。事到临头退缩,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
一到地方,她就马不停蹄直奔那里的“知识青年统一分配办公室”,要求到离三线较近的任何艰苦的地方去插队。
还聪明的打出了父亲的旗号,说是为了离父亲近一点儿才到这里。
姑娘只身孤旅,从北省的大城市来到贫穷的高原山里,这已经足以让办公室的人特别惊讶、另眼相看了。
再一听说她父亲还是三线的老工人,立刻顿显亲热。他们对三线的工人都怀有敬意,何况还是一名老工人!
随后,他们对老工人的敬意马上就转变成了对老工人女儿的好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以这么说,周蓉是沾了他父亲的光。
工作人员是严谨的。那里的人严肃地问:“你说自己是’三线’老工人的女儿,怎么来证明呢?”
周蓉就从旅行包内取出了粗粗的纸卷,并随手撕开了包在外边的报纸,于是,周父所获得的许多奖状,一下子就呈现在那些人眼前。
一看就不由人不信。
这个年月,是没有人伪造这些东西的,收益小风险高,收支太不成比例。
“可是不对呀,这么多奖状,都是你父亲在川省的三线工程单位获得的呀,如此看来,你父亲人不在黔省工作啊?”
细心的工作人员,还是发现了问题之所在。但周大小姐有的是办法,早就想好如何应对的她,说词张口就来。
“我爸确实还没有到这里,但是他已经在家信里说了,他自己很快就要调到黔省了。我要给他一份惊喜,先来这里等他。”
办公室的人大为感动,纷纷崇敬的看着她,多么有孝心的一个姑娘啊!
他们太明白了,知道如果按这姑娘的家庭出身,去北省的生产建设兵团,当兵团战士毫无问题。离家近不说,每月还有三十二元工资呢,可人家姑娘偏偏义无反顾,只身来到黔省了!
眼下,与父母划清界限,对父母铁石心肠的儿女,他们见得太多了,主动愿意到贫穷的地方伺候父母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姑娘,她可太不一般了!
人家一句口号没喊,开口直言就是为了能经常照顾父亲才来的。
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好姑娘!
“那,信上说了没有,你的父亲会被调到哪里?”
于是,周蓉顺势说出了冯诗人接受改造的地方。
办公室的人很热心。
特意安排她在临时招待所休息,还专门为她开了一个会议,会上大家都一致主张:既要考虑到她的一片孝心,又要争取把她分在不太苦的村里。负责任的工作人员打开地图,竟意外地发现,那一带很贫穷的山区里,居然还隐藏着一个得天独厚的所在——金坝村。
正是水自流说的那个地方。
他们一致决定将周蓉分到那个村。
可以这么说,在许多人都不知该怎么做个好人的年代,周蓉遇到了贵人。
而且遇到了还不止一个。他们不但愿意做好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贵人啊,多么难得的一个遇合!
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见得会碰到一个,而周蓉,一下子就碰到了很多。
两天后,周蓉成了那片穷山区——一颗珍珠般村子里的第一名知青社员。
而周蓉的好运气到此结束。
她不知道,金坝村二十里外的那个车站,就是冯诗人劳动改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