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义这个人,作为干部,是个毋庸置疑,无可辩驳的完人。
理论上来说,他不大合适有后代。
因为下一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做到他那种白壁无暇的程度,做不到还很可能抹黑,对他形象的损害就太大了。
但在周文看来,书是书,生活是生活,生活不是书,不需要那样的完美。
生活需要的是人味儿。
周秉义——这个周家的长子若能为周家生一个长孙,无论对于他本人,对于郝冬梅,甚或是对于周家,都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家庭和传承层面的意义。
但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各人有各人的考虑,他不可能替别人活,也不会替别人做决定,点到了说到了,也就够了。
再说他也忙起来了。
大年初一,是他那摊位上最忙的时候,孩子成群,大人也不少,女孩子尤其多,大都是被纸翻花招引过去的。
好在有郑娟这个生力军的加入,纸翻花的供应倒是勉强能跟得上,孩子们没那么多自己的东西来换,他们开始嚷嚷着花钱买,多少都发有压岁钱了嘛。
但周文是不愿意收钱的。
好好的事,弄成买卖就不太好了。
但孩子们成群结队,呼声很高,实在搞不过,没办法,他唤郑娟过来悄悄耳语两句,郑娟的凤眼立时就睁大了。
“这……不好吧?”
“别废话,换个地方卖东西而已,有啥不好?快点去叫人。”
周蓉私送音乐盒,还大打包票替郑娟争取纸翻花售卖权的事,事后被周文知道了,他也没说啥,只是问郑娟的想法,郑娟说:她会做足够的纸翻花来抵账的,多花样的纸翻花她也可以买。
“你有钱?”周文问她。
小女子嗫嚅着说:“没……没有。”
周文道:“那就这样说吧,不过买就不用了,你每天过来做两顿饭就成。可以管你的饭,剩饭也许你打包。”
于是,郑娟以工换技术,做厨娘换回了八翻、十八翻的纸翻花制作技术。
如今,她正酝酿着做大做强呢,根本不敢得罪周老板,此时听了吩咐,忙跑去找巡街卖冰棍和糖葫芦的妈妈。
一个小时后一起过来,母女俩还利用糖葫芦工厂的关系,批发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糖球,就摆在周文纸花摊旁边。
周文改了规矩:可以用钱买。
但他把收到的钱全换成了冰棍、糖葫芦、糖球,分给摊位前的孩子们吃。
换回来的糖球摆那里随便吃,冰棍和糖葫芦就只分给买纸翻花的小朋友。
郑母则是大喜,这样卖一天,能顶她平时半个多月的生意了。
旁边的大人们纷纷笑周文,问是不是看上人家闺女了,这么着急的想辙讨好丈母娘,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一些。
“你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呀,各位丈人丈母、大舅哥小舅子小姨子们别忙走啊,留下名字我随后就上门提亲。”
一众人大笑,纷纷说:“快来!”
大过年嘛,大家都求个喜气热闹,相互来开玩笑,谁也不往心里去。
这样一闹腾,郑娟倒不害羞了。
那边人群里,都有女孩子不害羞的嚷着“等哥哥来”了,她这才算啥。
快中午的时,有个干部模样的人踱到摊位前,指着千工床问:“那是啥?”
“床。”周文回答。
“床?”
“对!床,也叫跋步床、千工床,是床也是房,屋中屋。”
“能看看吗?”
“随便。”
“咦?竟是能活动的!”
“它就是真货。”
“能做大的吗?”他两眼放光。
“小的能做大的就能做,相对来说,大的其实更容易做一些。”
“你做的?”他看看周文的手,“不像呀。”
“这有必要瞒人吗?”周文双手一摊,“又不是啥机密,我读书时跟村里九叔学的,木工又不是多难的事儿。”
“没想到还是个书生,”那人啧啧称奇,“那为啥出来了?”
“原因大家都明白,你装啥。”
“呵呵,那我出钱,替我做一个。”
周文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不做。”
“为啥?”
“不为啥。”
“不为啥那是为啥?”
周文笑了。
“你莫笑,我是认真的。”那人说。
“我也是认真的,没场地、没材料、没时间、没心情……总之就是做不了,你总不会非要逼我做吧?一个床而已,咋睡不是睡呀,你说是不是?”
“场地、材料我有的是,咱就说时间、心情的事吧,说说条件。”
“哎哟我说老哥哥,你就别难为我了,我和哥哥大老远来这里投亲,工作还没着落呢,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两个指标,嗯,是有些困难了,那咱更得好好聊聊了。”
那人拉了个小板凳坐下,“这摊位上东西都是你做的?花样还不少呢。”
“不全是,纸翻花是那小姑娘做的。”
“郑家闺女嘛,认识,以前可没听说她有这个本事,要不早拿出来了。”
“学起来又不是多费事,她一个小姑娘,心灵手巧的,你别把人看死。”
“那师傅是谁?”
“我看你真是闲得很了,让让,别耽误我给孩子们服务啊,一年难得有个高兴时候。”
“你这句话可是大有问题呀。”
“咋?商量不成改威胁了?在这里给我上纲上线的,有意思嘛你。”
“你怕不怕。”
“怕。心一慌我就更做不出来了。”
“呵呵,这些东西要卖,能卖不少钱呢,怎么都送给孩子了?他们那些棍棍棒棒、糖纸烟盒啥的,可不值钱。”
“那可是他们珍藏的东西,童年的记忆,花钱都买不来!摊位上都是我练手时自己做的,放着也没啥用,换那些不算亏,你没见都留了他们名字吗?”
“咋?还有后续?”
周文沾沾自喜道:“有时间我弄个陈列室,到时候都摆上,他们有玩够的东西可以再拿来换,以后我这里就不缺孩子了……”
“呵!”那人牙疼似的扯扯嘴角,“你这理想可够特别的,要当孩子王呀?”
“不行吗?我喜欢孩子。”
“你当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是呀,不行吗?”
“别废话了,我是酱油厂的,材料场地我解决,你为我做那个千工床,给你俩……”那人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又缩回去一根,“不,一个招工指标。”
周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