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阅历的人大都会知道。
这个社会是有眼睛在盯着的,一旦言语、行为、影响……或是别的什么,达到或者超出了某个线,就会进入相关视野,相应的机制就会启动,然后……
周蓉这样的人,一直是别人关注的对象——这里的“别人”,不仅仅指个人。
行为、言论、动向、思想……
全方位的那种关注。
此时,周秉义已是校团委的重要干部,关于周蓉的事,自然会先知会他。
作为自己人,这种便利还是有的。
周秉义被关照,自然就会考虑怎么处理,周蓉虽然接受了他的“教诲”,行为也会收敛,但能管多久他实在没底。
不久,时间来到九月。
一天,周秉义到郝冬梅家里,发现到处乱糟糟的,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家里竟成了别人的指挥部。
回来后秉义心情极不愉快,周蓉问他原因,周秉义把看到的事情讲了。
周蓉听后,严肃地对他说:“哥,爱她吧!好好的爱她,要负起保护她的责任。我盼望有一天她成为我的嫂子,我认为你俩太是一对儿了。”
周秉义问原因。
周蓉说:“她有斯陀夫人那种悲天悯人的心肠,这对于女人是最宝贵的,比思想都重要,而我恰好和她相反。
这不是说我不善良。
咱家人都很善良,随爸妈,我原来还有点儿担心,小弟以后会不会因太善良而做蠢事,现在不了,他进化了!”
听周蓉这样说,秉义不由得笑了。
这段时间,周蓉被坑得有些很了。
上次,不知怎的周蓉又吐槽秉昆读书不努力,谁知道秉昆突然冒出一句。
“你还偏食呢。”
周蓉当时就不愿意了,她那时刚读完学校图书馆的藏书,自信心正是最炸裂时候,哪里会容忍别人说她“偏食”。
更何况那人还是不爱读书的小弟。
于是,她就让秉昆“说清楚”。
秉昆没怯场,当时就说出,不,是“背”出一大段话来,之所以说是“背”而不是说,那纯粹是秉义基于对小弟了解基础之上的直觉。
“你听着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出自哪里?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姐,这又是什么意思?出自哪里?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有余力,则学文……’姐,这个呢?
答不出来?那三才、三光、四时、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六艺、七情、八音……这些你总知道吧?
还不知道?‘临深履薄’、‘似兰斯馨’、‘容止若思’、‘言辞安定’、‘性静情逸’、‘守真志满’……这些呢?又不知道?
唉!姐,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读书太不用心了,算了,我送你几个字吧。
‘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庶几中庸,劳谦谨敕’、‘省躬讥诫,宠增抗极’……先就这几个吧。
反正多了你也记不住,这几个你能记住,反躬自省,就能有不小进步了。
对了,差点忘了,强子说找我有事呢,我得赶紧去,姐,你慢慢想啊。”
说完,秉昆就溜掉了。
周秉昆读书差点,背书功底还是不错的,要不,后来也不会搞曲艺。
周秉义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周蓉的脸是黑的,乌云的那种黑,秉昆前脚刚踏出院子,周蓉就是一声爆喝。
“周秉昆!”简直声震四野。
闹得光子片前后街坊纷纷打开窗户,甚至出屋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有不少人来家里打听,害得母亲忙跑出去解释,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摆平。
事后,周蓉四处打听那些东西。
秉义倒是知道一些,他小时候跟爷爷学过,周蓉那时顽皮,就没学。
可那些书很不好找的,费劲巴拉的才找到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周蓉马上就知道秉昆的东西来自哪里了。
于是,她和周文的仇又多了一项。
不过,也不是没好处。
周蓉沉稳了许多,也开始正视自己的“偏食”问题,开始找其他的书来读。
之后,周蓉很是发奋了一段日子,无奈能找到的书太少了,一直耿耿于怀,那件事也一直被她视作人生污点。
所以,她一见大哥笑,就联想到了那不好的回忆,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还想不想听?不想听我不说了。”
秉义忙止住笑,“说,说吧,你的意见对我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那,你不许笑啊。”
“绝对不笑。”
“那我说了啊。”
“说吧。”
“冬梅姐是那种既善良又不至于做蠢事的女性,我也不是说她就没什么思想,她当然也是有思想的,只不过看跟谁比了,跟我比当然就稍逊一筹了。”
周秉义正寻思妹妹的话,周蓉却以更加严肃的口吻说:“哥,你不要心存幻想,以为将来会有我这么一个又是大美人儿,又有思想,同时心底也很善良的姑娘爱上你。那样的概率太低了!
我是谁?我是光字片的女神。
不是电影《天涯歌女》中的‘女神’,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你妹妹是负有拯救使命才降临人间的。依我看来,你与冬梅姐的姻缘哪方面都般配,只有一点将成为小小的遗憾……”
周秉义强忍住笑问:“你是不是指门第差距啊?现在这种差距已经不存在了,简直还可以说反过来了。”
“我有那么俗吗?我指的是激情!”
周蓉有些激动,像受了侮辱一般。
“爱是要靠激情来滋养的,热烈相爱的激情应该在爱人之间一直存在,只有到了晚年才允许它渐渐化作柔情。
目前,我从你俩的关系中只见柔情似水,还没洞察到激情的点燃。但也许对于你和她,爱情只有柔情就足够了。或者,你们到了中年以后才会互相需要激情吧,谁知道呢?女思想者不是女巫,不一定也拥有预见的超能力。”
周秉义忍不住笑出了声,讥讽道:“亏你今天还比较谦虚,没大言不惭地直接说自己就是思想家。那么敢问一下你这位女神级的思想者,你对自己的个人问题有何考虑呢?”
周蓉摆出思想者煞有介事的模样,故作沉思状地说:“哥,我吧,我是上帝心血来潮的游戏之作——艾丝美拉达的没心没肺在我身上有点儿,卡门的任性在我身上也有点儿,玛蒂尔德的叛逆在我身上还有点儿。我身上也有娜塔莎的纯真、晴雯的刚烈、黛玉的孤芳自赏式的忧郁、宝钗的圆通……哎呀,一言难尽,总之你妹妹太复杂了,那咋办,都是思想惹的祸呗!”
周蓉飘飘然地自夸,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开心地咯咯大笑,忽见大哥眼神不对,忙一转身,见母亲竟不知何时居然站在了身后。
李素华皱眉道:“蓉啊,在家里,当着你哥的面,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都没啥,全当讲笑话逗自家人开心。但千万不许在外人跟前说,他们会以为你有精神病!”
周蓉笑着说:“妈放心,外人没那幸运听到。在咱家,除了我哥,你们也听不懂。我得经常与我哥这么交流,不然他也会和小弟一样变得思想迟钝。”
接着,她又很神秘地对秉义说:“哥,你多少要有些心理准备,你将来的妹夫很可能是一位中国的莱蒙托夫。”
没想到,竟又被母亲给听到了。
“大声说,那个什么‘托福’是哪位呀?多大了?做什么的?你们咋联系的呀?都一股脑儿给你妈说道说道。”
于是,周蓉知道她的消息泄露了!
“周蓉,明告诉你,你爸和你爷爷已经给你说了亲,趁早收回你那不靠谱想法,还有,你爸说了,那孩子年前就会来吉春,你也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周蓉的天顿时跟塌了一样,她知道,这个家她不能呆了,她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