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乱得不能再乱。
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些临时挂起来的标语。
大约是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了,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昂扬歌曲,唱得周蓉有些心更慌。
她翘家出来已经有几天了。
从吉春上车,一路西行,所有的地方都一样,所有的地方都陌生,出门时的勇气已基本丧失殆尽,剩余的是忍不住的恐慌,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
车里车外,都是跟她一样的人。
不同的是目的。
她去平京,是想见一个人。
一个朝思暮想的人,一个不这样怕永远也见不到的人,当初她那通过高考到平京上学见面的愿望已经无法实现,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车厢里靠站台一面的窗子已经挤满了人,都探出身去说笑哭泣。另一面的窗子朝南,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冷清清地照在北边儿众多的屁股上。
两边的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
问过刚上来的人,知道这事出关前的最后一站,怪不得这么多人呢。
入了关,到平京应该就快了吧。
省城齐市。
四面荷花三面柳,半城山色半城湖,公园里,周文正坐在趵突泉旁边悠闲看鱼顺带摆棋,大常则站在不远处。
他煞有介事的做足一副忠心保镖模样,衬得这次会面档次提高不少。
他们到省城有两天了。
没做其它事,就是专一走街串巷看稀奇,顺便过一过嘴馋的瘾。
作为省会城市,比起他们的那个小县城,还是很有些稀罕吃食的,纵然这时外面不肃静,到处是激昂的口号和聚集的人群,但作为市民,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毕竟,不工作哪有饭吃。
社会仿佛被分成了两张皮。
所以,拥有经营资格的大小店面还是会照常开放的,该经营经营,该游行游行,该吃饭吃饭,大家都要吃饭。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钱多多从远处走了过来,穿一身军绿,却不伦不类的戴一副墨镜,咋看咋烧包。
钱多多转悠一圈,还装模作样喂了一会儿鱼,似乎才发现摆棋的周文。
“一块钱一盘?你赚钱赚疯了吧。”
“你赢了赚更多。”
可不,十块呢,是不少。
“那也太多了,商量一下,五毛,五毛我就下一盘。”
“不还价,爱下不下。”
“赢了真能给?”
“童叟无欺。”
“你看,你摆了半天都没人下场,闲着也是闲着,五毛,咱下一盘。”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
“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我……”
“你还有完没完,麻溜放下东西滚蛋,去平京的路挺远呢。”
大常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揪住钱多多的后脖领,把他提了起来。
“沃日!大个子,你想干啥?”
大常已经抹下他那墨镜。
“洒家戴上玩玩。”
“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石头镜呢!”
“是吗?石头还能做眼镜?”
“不懂了吧,这石头啊也分……”
“好了,”周文打断他俩,“说说你的收获吧,别给我说你什么也没弄到。”
本想弄个有逼格的接头,结果被这俩货给毁了,一点也不专业。
“我钱多多办事你放心,论交际还没怕过谁,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人,好赖我也提前来了两个星期呢,拿着。”
钱多多递过来一个纸条。
“都在上面了,这是最肥的三个仓库……你真能进去?第二个刚送进去一批新货,听说抓的那家祖上很有钱,翻出来了很多东西,黄货都有,很肥。”
“你莫问这些,按照谈好的,你得总数一成,其他莫管,也莫打听,出了这里立马去火车站北上,不要耽搁。”
“留下我呗,望风、搬货……要不销脏也行,我都能做,不挑。”
周文挑眉看他一眼,“你再这样……”
“别!我走……”
钱多多立刻妥协,转身去了。
周文又看了看纸条,起身收拾东西,“走吧,咱先去转转看看,具体待侦查过后再说,之后咱也进京。
钱多多眼里只有钱,我们要的物资不多,怕是还要再想办法。”
一天后的夜晚。
省城三处仓库突然失火,待扑灭后,里面东西已经荡然无存,只余满地灰烬,以至于仓库的所有者——三个战队三个哗变,顷刻间分崩离析,队员们纷纷他投,无一例外。
而那时,周文和大常已经在北上去往平京的火车上了。
周文走动着找到他的座位号,发现有一个精瘦的学生孤坐着,手拢在袖管儿里,隔窗望着车站南边儿的空车皮。
他的座位恰与他在一个格儿里,是斜对面儿,“大常,是这里了。”
“那你先坐,我放下行李。”
周文于是就坐下了,也学着人把手拢在袖里,那个学生模样的人瞄了他一眼,突然热情起来,“下棋吗?”
周文吓一跳,急忙摆手。
“不会!”
那人不信,“你的手指细长,就是个捏棋子儿的,你肯定会。来一盘吧,我带来家伙呢。”说着就抬身从窗钩上取下书包,往里掏着。
周文忙推脱道:“我只会马走日,象走田,其它都不懂。你没人送吗?”
他却已把棋盒拿出来,手脚麻利的放在茶几上,怎料塑料棋盘搁不下。
他想了想,就横摆了,“不碍事,一样下,来来来,你先走。”
周笑起来,“你没人送吗?这么乱,下什么棋?还不如说一会儿话。”
他码好最后一个棋子,“我他妈要谁送?四方逍遥四方行,到哪里不是吃饭?只要有饭吃,去哪里我都无所谓,何必闹得这么哭哭啼啼的?你先走。”
周文敷衍的把炮往当头一移,棋还没到,对方的马却“啪”的一声跳好了。
周文使坏,炮到当头不停,过了才停下,“还说你不会?这是炮二平六开局,我遇见过一个高人,就是这么走,险些输给他。炮二平五当头炮,是老开局,可有气势,而且最稳。”
这时,车厢乱了起来。
好多人拥进来,隔着玻璃往外招手。站上的人都拥到车厢前,都在叫,乱成一片。车身忽地一动,人群嗡地一下,哭声四起。
那人捅了周文一下。
他一手护着棋盘,说道:“就没见过你这么下棋的,走哇!”
人乱哄哄的,周文实在没心思下。
“算了,不下了。”
他有些惊愕地看着周文,忽然像是明白了,身子软下去,不再说话。
“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周文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