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看了看肩上沾沾自喜的狸猫,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呢,已经被人给看死了你,还笑,死猫。”
说罢又冲大常道:“你也是,之前说那么多都白说了,连个女孩子都搞不定,还学人出卖消息……老婆不要了?”
大常涨红了脸。
“大丈夫何患无妻……”
“只患功名不立是吧。”
周文截断他的话,“还学会还嘴了你,真当自己是那赵子龙啊,就算是赵子龙也不对,好女人可遇不可求,错过这村就没有那店了,到时候哭吧你。”
“我想过了,月月心里一直是你,真嫁给了我,我才难受呢,那还不如换过来嫁给你,那样就是……”
“呵!”周文抬腿就踢。
“咋不说了?那样就是什么?”
大常飞退,“你明白的。”
“挺会转弯啊你……”周文抬腿就踢。
“狼子野心!”
“大逆不道!”
“欺师灭祖!”
“贼胆包天!”
周文说一句踢一腿,大常接一下退一步,故意去硬碰周文的腿。
“想想还不行吗?”
“长本事了啊。”
“我得掂量一下,你究竟能不能护得住月月,要不我不放心。”
“你已经放弃了,月月跟你还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狗拿耗子。”
“我还是她哥!”
“呵!你倒挺会定位的啊。”
“这是事实。”
“不给你点厉害看来是不行了。”
周文打得兴起,一甩背后枪囊,嘁哩喀喳组装完毕,一字马步扎下,单手握枪尾,枪尖儿点地,摆出一招仙人指路邀战,“兀那腌臜泼才,放马过来。”
大常看了看那长近两尺的枪尖,颓然收势,“有你这样的吗?不讲武德。”
“胜者为王。”
大常却不再理他了,走到一旁抱起那鸳鸯眼,“你还走不走?”
“走。”
吉春。
这里也有一个人正琢磨着翘家。
主要是不走不行了。
她又闯祸了,本来也没什么,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胡搅蛮缠一下,也不是不能过关,可该死的秉昆趁机插了一杠子,学那戏里的奸臣进了谗言……
自上次拿回那封信以后,周蓉越发的谨慎,为消灭风险,在又写了封信去平京表明心迹之后,她连信也不写了。
好像一下子放下了所有。
接下来的周蓉变得安静、乖巧,一时竟有些文静、淑女的模样,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
想方设法办了几个图书馆的借书卡之后,她如饥似渴地借阅,所有假期都集中在了博览群书上,西方启蒙时代的名著,只要能找到的,她几乎全读了。
周蓉本来就是牙尖嘴利,没理犟三分的性子,如今有了这些东西,好比机关枪有了足够弹药,哪还能忍的住。
于是,在某天的家庭读书会上,当着大哥和准嫂子的面,她发了厥词……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
周家小院一角那株丁香花悄然开放,释放出浓烈的香味,飘在小院里,五十来平米的小屋收拢不住全部的声音,周蓉那昂扬激烈的发言不断的传到院子里来,随着花香几乎飘到了街上。
周蓉正在读诗——
蓬松卷发好头颅,
未因失恋而痛苦。
不曾患过百日咳,
亦无麻疹起红斑。
寻常人生寻常过,
有限快乐胜黄金……
周围几个人都笑吟吟的看着她,郝冬梅打趣道:“周蓉,这诗好像是你写的一样,而且还是写的自己。”
周蓉天生一头有些卷曲的秀发,用民间的说法就是自来卷,母亲的解释,是因为她没出过疹子,病毒都转移到头发上了,结果就把头发烧出卷儿来了。
所以,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再听她读这首诗,咋能不忍俊不禁嘛!
周蓉假装懊恼的配合。
“唉……我也想,可惜不是。”
蔡晓光赞美道:“你已经够有才了,可以了,不能再多了。一个女孩子,又美又有才,还那么的有思想,这怎么得了!多少也要给我们男人留一点活路不是……”
蔡晓光的赞美是由衷的。
自幼聪颖的周蓉自信而傲娇,大量的读书给了她底气,父母的宠溺让她经常会忽略别人的感受,死党们的推崇、老师们的欣赏、一直全科优秀(重点是全科)的成绩、能唱歌的好嗓子……
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不骄傲呢?
换个时代,换个家庭。
她就是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得不到的那种白月光了吧。
蔡晓光的赞美,周蓉却并不买账,她有些愤慨的说:“女人怎么了?有才怎么了?在你们男人,我们女人不外乎是尤物、玩物、邪物,讨厌!”
“你们看看,现今外面都是什么情况了……”周蓉说着就激动了,有些不管不顾的开始乱抨击起来,“好,咱不说其它,就说读书人的事,我看梁氏除了不曾有小说作品,若论杂文成就,若论对华夏文化思想和社会变革的推动作用,当在他周某人之上。周是被后人镀金了——每个国家的后人都喜欢为本国的各界名人镀金,这也没什么,但镀金好比美化老院落,应以修旧如旧为宜,要讲技巧,过了就俗了……”
说着,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起来了,有些得意的说道:“……现在我对胡某人和他的道德文章也有点儿发言权了。如果一个人是一颗星,就会存在于星河。别人只能评价他是一颗怎样的星,分析他为什么是那样一颗星。他明明是一颗星,非当他不存在,甚至非说他只不过是玻璃渣,这种文化态度是可笑的。总有一天,会让自己陷于文化窘境的……”
周秉义和郝冬梅已经脸色大变。
如此狂妄的言论,如果被外人知道那该怎么得了呀,胡某人的书不是想读就可以读到的,高中学生读他的书,那基本上会被定性为“思想斗争新动向”。
“够了!周蓉,你对亲人,对他人都没有一点儿起码的责任感吗?”
周秉义说罢,不等妹妹回答,就怫然起身到外边去了。
周蓉越来越大,读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叛逆,越来越难管了!想到这里,周秉义禁不住咧嘴苦笑,是啊,自己又何曾管住过她呢?!
这……唉……
郝冬梅关心爱人。
她看下吓得如木雕泥塑般的周秉昆,不言不语望着后窗外小街的蔡晓光,只好也跟着到了院子里。
周家十几平方的小院里,四月时沿着板障子撒下的扫帚梅开花了。
一米多高的枝头,每朵六瓣单瓣的小花一团团一簇簇,红的粉的白的夹杂着,五彩缤纷,正开的热烈。
郝冬梅看到周秉义正对着扫帚梅生闷气,一根茎上的小花快让他给摘完了,一向儒雅随和、沉稳有加的周秉义很少有这样无法自控的情况出现。
“好好的花都让你给糟蹋了,你不会给周蓉好好说话么,往常也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是怎么了?”
周秉义见是郝冬梅,不无担忧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顾虑:“唉……现今这形势……小妹再这样下去,我家将因这个妹妹忧患无穷,她也会让朋友们受牵连。
秉昆之前给我讲,我还不信,可如今……父母拿她没有办法,我拿她也没有办法,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秉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郝冬梅不信。
“哪里还会有别人?老家那位给他讲的呗,他只是学舌……”
郝冬梅“噗呲”笑了。
“那也很不错了。”
郝冬梅想了想,献计道:“女人有了爱人,注意力会转移,就会听话,就会收敛了,要不让蔡晓光劝劝?”
周秉义白了恋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咋没觉得你有多听话呢?”
郝冬梅气得锤了他一下。
周秉义受了一记粉拳,才又说道:“别乱出馊主意了,别说蔡晓光还不是小妹承认的恋人,就算是……晓光也管不住她,他太迁就周蓉了,在小妹面前根本没原则,不做帮凶就不错了!”
郝冬梅也感受到了周秉义的深深无奈,是啊,像猴子一样的周蓉,没有佛祖出现,谁也拿她没办法!
“要说,老家那位说不定能行。”
“净乱点鸳鸯谱,他们还没见过面呢,就已经是周蓉的头号仇人了……”
“爷爷说相生相克,老实给你讲,爷爷和我爸似乎有某些想法。”
“你咋知道?”
“爷爷几年如一日,每次写信,或者寄东西过来,都在说那人的好话,后来我爸不是回老家了一趟嘛,在那之后,他的态度似乎也有所转变……”
“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次还是让我来,”长嫂的责任感促使郝冬梅决定再努力一把,于是,下了决心后,郝冬梅转身回到屋里,“你哥真生气了,我要求你去向他保证——你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永远不再说你刚才那番话。如果你不,我就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而且,我觉得你哥的担心是对的。
被牵连的人是可悲的,一个人如果明知做哪类事、说哪类话会牵连亲人、朋友却仍任性而为,那是不道德的。”
未来嫂子已经把话说到如此程度,周蓉还是要认真对待的,大哥因她的原因丢了媳妇……后果就有些太严重了!
周蓉踌躇了一阵,还是决定暂时认输,走到院子里,向大哥认错。
周秉义教育她,说:“你不要以为咱们是工人家庭的儿女,就等于有了保险,披上了刀枪不入的红斗篷。但你要明白,工人阶级是工人阶级,工人是工人,单个的工人代表不了工人阶级,工人家庭的儿女也不是金身不破!等哪一天狼牙棒挥舞到你的头顶,你再后悔就晚了。亲人和一切爱你的人都救不了你,受你的牵连也将是必然之事!”
见哥哥如此不安,周蓉诺诺连声。
她还不知道的是,学校里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