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叫岳青山。我就青山的青山。你叫什么名字?”
“山不就我,我就青山。好名字。在下楚国朱旭。旭日东升的旭。”
“楚国,兵甲的那个朱?”
“是,岳姑娘说的。正是家父。”
岳青山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你是楚国兵甲的儿子,怎么……”
“什么?”
“怎么能叫我当众鞭笞?”
朱旭想的是:没事,你力气小,打的不疼。
朱旭说的是:“黑白是非,总有个因果报应。就是我父亲在场,也不能饶我冲撞了姑娘的罪过。”
岳青山有些别扭地扭过脸去,没有再说话,一行人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又走了不上一里地,岳青山扭扭捏捏地拉着王家姑娘闪到一边,不知道嘀咕些什么,过了没多久,王家姑娘抬起头来,冲朱旭招手大喊:“岳姐姐说,叫我代她向你道歉。先前是她不对。”
“我没有!”
岳姑娘让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赶忙否认,脸庞涨红,羞得无地自容。
我分明托你私下里跟他说,你怎么这么鲁莽,就这样冲他喊叫,叫我如何自处啊!
朱旭三人靠近王、岳两人,岳姑娘是真真上天无路,只得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遮遮掩掩,却是欲盖弥彰。
“我,我是看你身份尊崇,不敢得罪,才这样说的,没有别的意思!”
朱旭憋笑憋的真的很辛苦,只是知道这姑娘性子最是别扭,自己万一真没憋住乐出声了,那这姑娘还不得羞死。
“多谢岳姑娘不计前嫌。”
岳青山依旧不肯转过身来,别扭得紧。
“二丫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跟上。”
给这姑娘急得,连跟棋甲之间的梳离规矩都给忘了。
“那好,我先往前走了,你快些来。”
王二丫答应了一声,带着程常修、良儿,先行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岳青山才觉着脸上灼烧滚烫之感消退,转过身去,却瞧见朱旭正在不远处静静等候,吓得赶忙又转过脸去:“你、你怎么在这儿!”
“山高林密,我怕岳姑娘一个人不安全。”
“不、不用。”
“还请岳姑娘莫要推辞,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若是姑娘真有万一,在下往后余生,恐再难安。”
岳青山瞧见朱旭态度坚决,也就只好由着他,强撑着转过脸来,就要提步赶路。
朱旭伸出手,示意岳青山将行李递给他。岳青山便没有推辞,将随身的行囊递给了朱旭。
朱旭瞧着岳青山依旧通红的面颊,有些费解。至于吗?不就这么句话嘛,小姑娘家家的脸皮真薄。
岳青山在前头走,朱旭落后一步在后边跟着,以便岳姑娘万一有个打滑踏空,自己也好看顾着。
所幸一路无碍,顺顺利利地走过了二里山路,赶上了早已到达目的地的棋甲三人。
那依山有水,湖泊方圆百米不止,湖泊近岸清澈见底,不过尺余深浅,水底多少清沙碎石,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捞。
良儿见着自家师父总算赶来,撒开程常修的手巴巴地让过来拽着自家师父,有些不高兴:“师父说好不叫良儿一个人的。”
来之前约法三章,朱旭要与良儿寸步不离。尤其不叫他独自面对旁人。
朱旭把良儿抱起来:“有常修陪着,就跟我在一样。”
良儿不满,哪儿一样了!
这日子是一样的,只是有人清闲度日,有人如临深渊。
第二日,黑衣剑客再战。大抵是这一回的对手要差一些,黑衣剑客没有出剑,只以剑鞘对敌,没有凌厉杀招,只有气势磅礴,一步步将对手逼入绝境。对面剑修只觉着这不是与人比剑,而是天发洪水,若是闪躲及时,一瞬不会害人性命,只是大水愈来愈急,直至最后脚下再无尺寸立足之地。而他自己,也如同凡夫面对洪水一般,只有闪躲奔逃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
黑衣剑客再胜,场上便只剩三人。
卜圣再出一签,落单者是一位女子剑修,黑衣剑客再度入场,与一位穿着看起来十分拮据的青年剑客相对。
看台上的小辈们不禁疑惑,这样的大修,就是随随便便去讲一堂课,教授一剑,甚至只是演示一剑,也有大把人上赶着送银子。怎么这位瞧着这么寒酸?
“阿爹,这是哪一位?”
朱旭有些好奇地询问坐在身边的兵甲。
“不认得。”
“阿爹也不认得?”
“上一届,没有这个人。”
攻成之人早通过名,那拮据汉子名叫张三,来自魏国。不过朱旭总觉着这是个假名。若是按这个逻辑往深了捋,搞不好连来自魏国也是假的呢?
“魏国,张三。请!”
拮据汉子率先报上名号。
“赵国,公羊叔。请!”
张三毫不客气,率先出手,一剑递出,隐隐有熊咆龙吟,虎啸猿啼,万兽之声。
怎么个事儿?这不是剑道的比斗吗?怎么搞得跟兽甲之争似的?
看台上的兽甲与意欲争夺兽甲之名的同道修士大多眉头紧锁,满面怒意。别人不明白,他们看得清楚,这分明是缠绕在那人剑上的妖兽冤魂。而且个个品阶不低,几乎都是四阶的珍贵战力,甚至还有两位主魂,是太一境的大妖。兽道这些人,整日友蛟伴鹏,可以说,在他们眼里,滥杀无辜妖兽与滥杀无辜凡人无异,心中如何能不怨恨。只可恨这人实力不俗,接连赢了几场,风头很盛。
公羊叔也邹起了眉头,虽说并非人族冤魂,但他也觉着未免太过分了些。
公羊叔不再维持那一向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温和,而是拔剑指天,气冲斗牛。
不攻不杀,一剑便刺向张三的剑。他要毁了张三的剑和那一身以冤魂炼成的大修为。
张三面露不屑,这人实在蠢笨。就是执意要毁,也该直指本源,斩落自己这颗大好头颅才是,如今做派真是自寻死路。
一个无所不用其极,一个执意不要伤人,两者相撞,结果可想而知。张三是这么想的,只可惜现实与他的想象有了一点小小的出入。例如,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剑,断了。
各人有各人的道。杨剑仙折了温养半辈子的法宝挚友,却坦坦荡荡,未尝不可更上一层楼。而这张三平生心血都在沾染了不知多少冤魂的剑上。没了它,它几乎要跌落太一境,沦为凡夫。
张三怔怔出神,连如今尚身处比斗之中都忘记了。丢了这半辈子的心血,还不如杀了他。
“上苍有好生之德,从今往后,从头再来吧,换一个法子。”
公羊叔开口规劝,却引得张三对怒目而视:“妖兽肆虐,屠尽一镇百姓,那个时候有好生之德的上苍在哪儿!”
张三幼时,全镇遭大妖屠戮,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自那以后,他便发誓要屠尽天下妖兽。
公羊叔垂眸看了张三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祖父,公羊宏,是那个时代的传奇,与飘雪山庄的老庄主、散修宇文成合称正道三岳。
十五年前,海妖肆虐,六圣尽出,入海擒蛟龙。就连地上的妖族,都缩在森林里,给足了人族面子。他祖父、父亲、连同宇文成、周庄主等九位太一境大修共赴南海,助赵国镇守海岸。宇文成以性命为代价,强行入太一境二阶,如仙人降世,一气斩落七尊大妖之后坦然赴死;又有一人以自身气血为引,身葬大妖之腹,诱得四尊大妖身负重伤最终得以被顺利诛杀;还有一人,强行灌顶,将自身气血全数灌入另一人体内,两人共出一掌,镇杀六位大妖,而后双双陨落,头颅被挂在大妖首领的胸前。自己的祖父,为抢回那两位仙人的遗骨,引动禁术,刺瞎双目、捅破双耳、剜下鼻舌,毕一身气血于一剑,斩落那位二阶的大妖……
传说那一日天光大明,夜晚久久不至,夕阳久视海滨,似在为英雄垂泪,也似要目送英雄赴死。最终,以陨落七人的代价,斩落数十尊大妖。而活下来的两人中,一人浑身精气尽散,沦为凡人,早已身死。另一人便是周庄主,原本周庄主便是那一辈中名头最盛的天才,那一日之后,不仅身负重伤,更是心魔难破,此生也不知能不能跻身二阶的真正仙人之境。
更不消提那东海主战场上,上一代卜圣身陨,武圣一脉断绝半数,文圣人门下弟子更是拼得只剩下一人。神州几近陆沉。
他所受妖兽肆虐之苦,一点不比张三要少。
公羊叔是来争剑甲的,不是来辩经的,没有兴致跟张三坐而论道,只最后留下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兽道的修士,难保不会找你的麻烦。”
张三怔怔出神,置若罔闻。他的道被公羊叔一剑斩断,再无力也无心斩妖,还不如一剑杀了他痛快。
看台上众人各不相同。有人神色如常,有人满面得意,也有人叹息惋惜。
周老庄主看着那场上遇敌摧敌的公羊叔,神色欣慰又自责。当年那场大战,原本是要他去斩杀那二阶大妖,抢回挚友遗骨。是公羊宏力争。
公羊宏说:死有什么难的?我去就是了。你能力最大,多辛苦辛苦,好好活着,多照顾着点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