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多少事

斗胆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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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君本无情人,奈何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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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朝堂的事,已经坐在宋国登基大典的观礼台上的楚国太子与世子自然是不知晓的。

你看那新帝祭天祭祖祭神灵,受朝登高,面南称孤,大赦天下。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时多少意气风发。

观礼朝贺之后,除了秦国与晋国的使臣没有多做停留,直接离去。其余都留了下来,还等着今日宴过群臣之后,明日还要宴请各国使臣。

第二日的廷宴,旁的没甚么好说,只有一件,宋帝是携皇后一同,帝后一同高坐龙倚,倒也真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朱旭暗暗压下心里的酸意:这一天天的是要如何!临走才看过人家神童的青梅竹马,今日有要看那对儿帝后在天下人面前你侬我侬,还要不要人活了?

朱旭偏头问坐在自己这桌主位上的太子:“彦哥哥,你也不小了,又是储君,也该考虑考虑婚嫁之事了。有心仪的姑娘没有?”

怎么就不小了?人家还不满十五,哪里有闲心想这个?你要是一个人吃不了这狗粮你就出去,别勾得旁人同你一起在这儿黯然神伤。

朱旭跟宋帝也不是不熟,十分僭越地代替钟离彦敬酒,宋帝也并不怪罪。

“臣敬陛下万岁,敬皇后千岁。一愿宋国国祚绵长,万岁上青,百姓不知饥馑,将士无虑刀兵。二愿我宋楚两国永修今日之好,守望相助,荣辱与共。三愿帝为天下百姓千家万户之榜样,地生连理,恩爱两不疑。”

宋帝是真害怕,这姓朱的在楚国连楚皇都敢怼。他真怕这家伙在今儿越俎代庖敬酒是想整什么幺蛾子。所幸一切顺利,并无节外生枝。

其实朱旭也不想啊!他也不想越俎代庖,只是彦哥哥不能喝酒,沾一点儿就醉,只好由自己代劳。毕竟这里还有些别国使臣在呢,他要是以楚国使臣的身份触怒宋朝新帝,实在面子上过不去。

朱旭敬过了酒,宋帝身边的皇后也不禁朝他投去了目光:怎么这里头还有我什么事?她这个皇后既没有必要跟这些使臣交流,也没兴趣跟外朝甚至邦国有什么往来。

朱旭倒没想这么多,他就是随口一说。毕竟宋帝在楚国跟他交好那会儿,也跟自己说起过有一位心上人,如今看着这位友人成功抱得美人归,他能做的也就只是献上祝福而已。

只可惜,神游天外的朱旭并没有注意到宋帝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

他与朱旭曾说起过的那位心上人,并非此时在他身边与他共坐龙椅的女子。

这事还得追溯到十五面前,景阳四年,当时还是太子他,母后刚刚过世。年幼的他既伤心又不知所措,在太傅的课上常常心不在焉,于是在太傅提议、父皇首肯之下,太傅把自家与太子同岁的孙女带进宫来与他一同作伴读书。那年,他七岁,她亦是七岁。

景阳四年,宋国,京郊。

不过七岁的孩童在大街小巷里发命狂奔,身后吊着许多侍从护卫。不知跑了多久,总算甩开了那些只会烦人的家伙。仍不停歇,一路跑出京城,跑到郊外,在一棵参天大树旁才止步。那棵树是他的老朋友了,往常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总要讲给这棵大树听。讲父皇不常来看他;讲母后又逼着他学功课;讲学堂的老先生讲课一点儿也不有趣;讲与他关系亲密的侍从莫名其妙地被调离东宫……

可今天却异常安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愿开口。往常与母后闹别扭,吵着闹着说再也不理母后,可总不用一天,他还是会屁颠屁颠地跟在母后屁股后边,从没有过例外。可从今往后他再也看不见他的母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扭过脸去看那个一直鬼头鬼脑地望着他叫他没有办法忽略的小姑娘。

“你是谁?盯着我看做什么?”

他以为她也是来看他的笑话。

“你不认得我?我是陈娇娇。”

“不认得。”

“我认得你,你是太子!”

他仍是没有想起她,只好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很没有脑子的问题:“没有了娘亲,很伤心吗?”

他勃然大怒,一把将靠过来的她推到在地上,跑走了。

所以当他第二天看见她跟在太傅身边,喊太傅祖父的时候,他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当朝太傅的嫡亲孙女,长信侯陈疆的女儿,那个一出生就被扣上了克死生母的罪名的女孩。她昨天的问话并无恶意,只是疑惑。疑惑一个人的娘亲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没有娘亲的人又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去生活。她不明白,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

“昨天,对不起啊。”

陈娇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声对他道歉。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只好愣在原地,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不是有意想惹你生气的。我给你道歉,我给你赔罪好不好?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绝无怨言!”

小屁孩儿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小孩子跟小孩子道个歉,怎么还扯上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了。

陈娇娇童言无忌,他身为太子,早慧而多思,心性就算不比成人,也不似一般七岁幼稚孩童。自然没有把这个承诺放在心上。

她见他不接受,更加急了,语气认真又倔强:“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他并不打算为难她,也并不想像大人敷衍孩子一样专断自大,于是说:“你去帮我看看南苑的桃花开了没有,要是开了就帮我折一支好的来;要是还未开,也回来告诉我。”

“好!我这就去!”

寒冬腊月,你上哪儿去!就你这样的傻丫头不得给人骗去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可惜这丫头似乎没有。在面对这错落有致架满积雪的桃树时,小姑娘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细心地一处处一枝枝看过去,企图找到一点点,哪怕几只花骨朵也好,她好与他交差。她想得很简单,既然他叫她来做事,必然是八九不离十能做成的,不然不会叫她跑着一趟。于是,她一圈圈地找,一棵棵地瞧,全然不顾宫人们的劝告与关心。所以,当他在第二天出现在她病床前的时候,他与她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又自责又生气又心疼,骂她是笨蛋。可刚骂出口就后悔了,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如此对人姑娘家出言不逊。她又委屈又虚弱又觉着自己没能完成他交代的事而自觉理亏,沉默不言。

所以当几个月后这傻丫头连枝带花地抱着一大捧桃花怼到他眼前的时候,本就有意躲着这傻姑娘的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仍然说她傻,只是语气再无责怪,而是变成了一种当时的他仍不能够理解的特殊情感。

她的学业很好,不仅是记性好,更是理解能力出众。后来她在东宫伴读成了常例,不仅上她自己祖父的课,也上其他夫子的课。其他夫子们起先还对太傅大人那难以名说的眼神感到困惑与不解,一直等到与这丫头混熟之后才明白太傅大人的意思。

夫子讲天地君亲师,人伦纲常;小丫头对君舟民水,民为贵。夫子讲恻隐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她援引仓廪实而知礼节,人性本恶。

若说只是在儒家流派里辩经论理,也就罢了。可这个天马行空又胆大包天的丫头,居然抱着不知从哪里扒出来的禁书绝本,逮着夫子问出一些说小了是童言无忌说大了是枉顾人伦的问题。

夫子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她问不取一毫,不损一毛。夫子讲独尊儒术,她说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更可气地是她说自己看了三天三夜看不懂老子讲的是什么意思,非要拉着夫子问何为道。呵!开什么玩笑?当今天下配讲老子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人:当今六圣中的卜圣算一个,文圣算半个,还有四仙中的酒仙算小半个。

当年诸子百家辩经论道,而至春秋之后天下多以儒、道、佛、法为尊。例如秦国就是铁打的法家,隔壁的鲁国就是道家,自家的宋国,则是近百年来独尊儒术。若真到了茶道会上,百家争鸣,那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轻则境界跌落心境蒙尘;重则身死道消,再投轮回。他们也就是跟在真正的大儒屁股后面拾人牙慧。

他们不是蛮不讲理的兵家,可以直接拿着戒尺硬要小丫头不许问;也不是冠冕堂皇的官家,可以拿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理论欺负别人不懂就乱说。故而,只能支支吾吾不言语。君子不可言不由衷。

小丫头天真烂漫地问他们是不是知其然不不知其所以然,更是一把剜心刀给这些个大儒整得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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