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跟陈水加一块儿算三个，周次凤算两个，还有陛下身边的那位也能算两个，王府留守的一个，三张谍报网的六个，自己手底下的一个……燕统领算着帐暗暗叹气，半个江湖，都抵上半个官家了。虽说官家有个王爷，但燕统领觉着，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楚国境内的那两座一等宗门，未必不能拼死一个二阶的大武夫。
所以啊，咱们陛下这一出也有道理。山上人山下人两不相干，那楚国到底姓什么？到底是官家的还是仙人的？那不乱了套了吗？
想是这样想，可也未必能如愿啊。今儿来的二等宗门，基本算是谈妥了，可还有一小半没来呢。那两座一等宗门，也只来了一位太一境，似乎全无诚意。恐怕过两天，不止陛下费心，更要周将军费力了。
安庆殿，几人对坐饮茶，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楚皇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地靠坐着说话：“这是前些日子训方才送进宫来的明前茶，早准备好的，叫朕好拿来招待诸位卿家。”
训方，是楚国境内的一等宗门水龙门门主朝可期，字训方。其辖下新阳县茶田万亩，虽然比不上周都的大红袍和魏国的龙井，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一两明前毛尖，那是一两黄金也不换的。
飘雪山庄的周伯言素来与楚国兵家牵连甚深。直面天颜，完全不见窘态，神态自若。其他几位就没有这么好的气度了。
清生门门主字斟句酌：“多谢陛下赏赐。”
楚皇淡然一笑：“祝门主不必多礼，今日不谈国事，是朕兴致所然，邀请诸位卿家小聚，还要多谢诸位能陪着朕胡闹。”
“不敢，不知陛下召我等，有何旨意？”
“旨意谈不上，不过是闲聊罢了。”
楚皇说着，一挥手，叫陈水给几位宗主添上茶水。
这屋一共七个人，大楚皇帝、司礼监陈水、飘雪山庄周伯言、常阴宗独孤少静、清生门祝长盛、水龙门大长老金陀王，还有一位来自龙兴之地洛河郡境内的二等宗门乐竹林的门主肖经文，字刻胤。
要说现场谁最尴尬，那无疑就是这位绰号吞天蟒的肖门主了。除他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跟朝廷都有些交情，只有他，当年楚国立国的时候，他也没出过力，这会儿还占着洛河郡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他甚至觉着，如果楚国皇庭打算在今儿这场盛会上找个典型杀鸡儆猴的话，那无疑就是他了。
肖门主看着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陈水给自己添水，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陈水看着肖门主的样子，笑着开口套近乎：“肖门主不必紧张。说来，陛下和我，与肖门主也算故交。”
肖门主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故交我可不敢当！
“啊，呵呵。是，当年伪朝无德，百姓民不聊生，肖某人也不得不偏安一隅。幸而有当今天子披坚执锐，扫浊扬清，才有如今这般好世道。”
楚皇搭话：“朕听说那时候，鲁国皇庭也给肖爱卿下过调令，围剿义军，说起来，朕还要感谢肖爱卿当年如此深明大义。”
楚皇话说的好听，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在说：孙子哎！你如今再敢不听我钟离家皇室调令，你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事儿了！
肖门主不是个傻子，不是听不出这话的意思。退一步说，就算听不明白这句话，也能看明白如今天下的局势。
“圣人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伪朝无德，故而天下群雄不能为其所用。如今楚国鼎盛，全仰赖天子圣明，圣朝再有调令，某必全力以赴。”
楚皇笑着点了点头，明明已经谈妥了正是，却还说：“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只说些闲话罢了，肖爱卿不必太过拘谨。”
“是，是。是臣失态了，陛下见谅。”
“少静啊，朕听说前些日子，连岳宗与常阴宗闹了些不愉快？”
“劳陛下挂心，连岳宗与常阴宗素来不和，又觊觎我宗弟子岐黄之术，还要多谢陛下与周将军，替臣平定了这么个后顾之忧。”
“岐黄之术，是那位张姑娘吧？那可不行！那位姑娘，可是我朝中许多敢官大员的救命恩人呢！”
“陛下言重了。我等既然生在楚国之中，能够有机会略微解陛下与各位大人之忧，自然当仁不让。”
“呵呵，能有少静这句话，朕也能放心了。”楚皇谈过了这边转头望向清生门的那位，“朕听说祝卿家前些日子要扩大门派领地，与太守有了些龃龉？”
“陛下明察秋毫，却有此事。”
祝长剩犹豫了一下，承认了这事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语气态度确实是在认错了。
“嗯。此事不怪卿家，只怪山上修行之人太多，总有些矛盾。朕倒有个好提议，诸位卿家要不要听一听？”
如果有得选，他们真想说不要。
“请陛下示下。”
“朕想着，江湖朝堂是一家。既然江湖修行的英雄好汉无处安身，朕自然不能不管。不如叫他们来我朝中兵家寻一个差事。安身立命，建功立业。也好彰显我楚国上下一心，皇家与江湖两家相亲相爱。”
周伯言赶忙接话：“陛下所言极是。实不相瞒，我飘雪山庄大半弟子都入了军中，西境抵御蛮夷，也为我楚国百姓安居乐业出尽一份心。”
金驼王也紧随其后：“如周庄主所言。我水龙门也早有此心，还怕冲撞了官家，陛下不答应呢！”
“哈哈，都是我楚国子民，江湖有什么难处，朕也看在眼里，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跟那俩气氛组不一样，肖门主抓住机会：“陛下仁厚，是我楚国之福。”
常阴宗与清生门自不必说，两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今天站队。这个时候选择与皇庭站在一起接过这杯茶水，与日后在周将军的长枪甚至是兵甲的大军铁蹄之下选择投诚，是两个概念。
就在这么一派和气的氛围中，楚皇一面说着不谈政事一面三言两语定下了这天下的格局。
送走了几位太一境的客人，楚皇一个人靠坐在卧榻上，看着在一边忙活着收拾茶具的陈水。
“陈叔，别忙活了。一会儿喊人收拾了就是。你也歇歇。”
陈水呵呵笑着，没停下手上动作。
“不打紧，顺手的事。”
“陈叔，还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楚国境内两座一等宗门，龙水门已经表明了态度，可另一座问仙阁却态度暧昧难明，甚至没有派遣太一境的长老进京，摆明了是不打算跟楚国皇室绑在一条船上了。
所谓一等二等，是依据门中太一境数量而定。只要有一位太一境坐镇，就可以算作二等宗门，而只有拥有三位太一境大修士的宗门，才称得上一等宗门，二者在茶道会上的规格礼遇天差地别。说句不好听的，二等宗门也就是有个入会资格而已。而那些一等宗门才算得上茶道会真正的客人。
二等宗门与二等宗门之间差距巨大，有强如飘雪山庄，不仅有两位太一境大修，其中庄主更是天下闻名，在太一境一阶中难逢敌手。也有弱的像前些日子被覆灭的连岳宗，不过一位寻常太一坐镇而已。
一等宗门与一等宗门之间，更是云泥之别。有弱的像楚国境内的那座问仙阁，不过三位太一而已。也有强的如同秦国玉剑宗、龙虎山那般，不仅太一境大修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更有太一境二阶的真正仙人坐镇。尤其是龙虎山的那位，就算比不过当今枪甲与剑甲，至少也能在二阶神仙之中名列前三甲。
问仙阁在一等宗门里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楚国来说，仍然不能等闲视之。问仙阁阁主即使没有摸到二阶的门槛，但恐怕也是到了一阶上等境界，跟陈水大抵是不相上下的。再说依着问仙阁那位“大贼”的性子，楚国皇庭得做好面对四位太一境大修的准备。
“让小龙陪你一块儿走一趟，最坏的情况，也是要那个大贼安分守己，不要生事。”
小龙，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谍子组织的副统领，身上功夫就算比不上陈水，也不会比燕统领差。
陈水有些疑惑地开口：“陛下，何必动用他？是不是可以叫周丫头跟我一块儿？”
“周将军暂时不要动了。一则，朕怕皇城不安稳；二则，朕也不好再劳烦周将军了。”
“那小龙手里的那些事？”
“朕也该点头了。就按原本说好的那样，分成三份儿吧，叫他们三个小家伙来。”
陈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赵部堂那里自然是好说的，大丫头也能体谅你这个父皇，只是旭儿那里……他要是知道了，不说该如何闹，只怕不知该有多难过了。”
楚皇摇了摇头：“偏只他做得成翱翔九天的雄鹰，还不许旁人挣脱那金砖玉砌的鸟笼子？”
“旭儿心还是好的。”
“他呀，就是心太好，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干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