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乔在屋子里,刚被尤生盯着吃完煎饼,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道:“南昌王来了!”
稍稍擦了擦嘴上留下的煎饼屑,伍乔带着尤生匆忙地走出屋子。
尤生走进两侧小吏的位置上站定,伍乔则是和韩熙载一起站在中央肃立地迎接。
李弘冀走进均田司的大堂,一眼就看到了此时更像个庄稼汉而不是读书人的伍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笑意沉浮:“三月不见,泽文(伍乔)不似往前那般虚弱啊。”
“这还要多亏了尤二郎。”伍乔看了一眼队列中的尤生,也笑起来,这几个月与众不同的耕种经历成功地把他从以前那种死读书的状态之中解放出来,也让他明白了实践和身体的重要性,“也要多谢王爷,当初在庐山上,一眼就看出了臣的病因。”
“你最应该感谢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要不是你能按照尤君的话去做,去耕田,最后怕是难逃一死的结局。”顺着伍乔的目光,李弘冀看到了队列之中十分恭谨的尤生,赞叹道:“当初夺城南昌之时,尤君就帮了吾大忙。如今调来均田司,依旧干得有声有色,前些日子,南昌王府还收到了一封丢在门口的书信,吾还纳闷,是谁这么没公德心。”
“不料打开一看,你猜怎么着,竟然是一封夸赞尤君分田公正有理的信,没投去均田司,却是投到我这里来了。”
尤生听到这话,出列躬身回道:“王爷谬赞了,在下忝为均田司小吏,只不过是尽到了本责而已。”
“好一个本责。”李弘冀微微提高了音量,环视一周,道:“不说别的,若是我大唐官员,各个都像尤君这样尽到本责,国家何愁不兴盛?百姓岂会衣食不充足?”
“吾窃以为,为官之道,要的就是这“本责”二字。”
两侧的小吏们都露出一副诚心受教的表情,但对于李弘冀的这番话究竟有没有听懂,或者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就不知道了。
对于这些小吏有没有听懂,李弘冀也不在乎,能让他在乎的从来都是有才能的人:“吾往虔州之后,泽文任均田司司长,就由尤君接替泽文任这均田司副司长之职。倘若朝廷任命新的镇南节度使,尤君要不要听从他的命令,只需要做出一个判断。”
李弘冀的目光真诚:“如其下达之令于民有利,则从之;反之,则抵之。”
尤生没有拒绝李弘冀的好意,他知道他的资历尚轻,接下均田司副司长这个职位恐怕会引得些许非议,但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他上位,总比那些没有节操的人上位来得好:“王爷放心,我困难之时逃难南昌,是洪州这方水土养育了我,如果有人敢做对不起洪州百姓,对不起这方土地之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边说着,尤生边想起煎饼大娘和林大爷发自内心的笑颜,话语间,隐隐又有当初为“义社”首领的那股子豪迈了。
韩熙载见李弘冀聊得正欢,忍不住走上前去提醒道:“殿下,白瓷已经在选定的田地那边等候多时了。”
李弘冀被打断和尤生的交谈,面上也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上文已经说了,他对于有才能的人一向是很有包容心的,韩熙载在均田司指挥调动,对于稽田分田一事完成的极好。
于是李弘冀朝尤生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那就出发吧。”
后面,韩熙载和伍乔二人跟上,紧接着是整齐地排成队列的小吏。
……
……
自从李弘冀传出要在丰收的这一天视察田地之后,均田司的小吏们接到了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寻找一块长势上好的稻田。
小吏们挨家挨个地走访,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小吏发现有位农户家里的田地亩产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六百斤,就这样,为李弘冀挑选的“作秀”的场地也齐备了。
李弘冀带领均田司的人员到达这片“奇田”的时候,陈陶领着他平常在刺史府断案的几个亲信已经都在旁等待了,其中就包括当初从庐山下来的刘洞江为,当然,还有韩熙载的好友史虚白。
前些日子汇报工作的时候,陈陶频频在李弘冀面前称赞史虚白,称他的能力见识不下于自己,能够迅速地解决完淤积了好几年的疑难杂案,全亏了史虚白的鼎力相助。
旁边,陈陶正在和种出这惊人亩产量农田的农民康兴根交谈。
“康伯种田,亩产量远超他田,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奥妙?”
“无他。”康兴根很是自豪地回道:“只是每天都细心照料他们,把这些稻谷都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稻谷感受到你的心意,自然就会在丰收之时回馈于你。”
这话说得就很有玄学的意味了,陈陶眨了眨眼睛,对这段话可信度不置可否。
康兴根一看,急了:“陈大人莫非是觉得咱那什么自珍,不肯将这秘密讲出来?”
还没等陈陶回道,康兴根又连上了嘴:“前些日子咱儿子与人斗殴,对方人多嘴杂,咱吃了没文化的亏,辩不过那帮恶小子,多亏了陈大人慧眼如炬,断案公正,这才还了小儿清白。”
“您是咱的恩公,这恩德咱都记在心里。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但要是骗您,咱这良心怎么会过意得去?”
话语之中,委屈之意昭然若现。
好在陈陶干了几月刑诉,也遇到过许多对他感激不尽的百姓,对这样的情况也有了些应对的手段,但有些时候,他在某些事情上还是非常固执的,比如说,他看过的书上说的知识:“康伯莫要在意,只是陶以为自己颇读了些书,都告诉陶这土地的亩产是和土质、水源、耕作工具有关的,与耕者之用心不能说完全没有关联,但也是关联不大的。”
在陈陶看来,一个农民是否努力耕种与否绝对不是决定亩产量的关键标准,甚至连重要标准都算不上,在这个时代里,为了吃饱饭,哪家农民敢好吃懒做不用心种田,那样的农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吧。
康兴根见陈陶还是不信,顿时脸色涨红,嘴巴几次张开,却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时,听完了全程的李弘冀粲然一笑,说道:“白瓷,对于康伯亩产如此之高,我却有一点小看法。”
陈陶眼神古怪地看了李弘冀一眼,以为他们家王爷是要帮康伯解围,于是应道:“愿闻其详。”
“其一,自然是康伯用心照料,日夜躬耕之效。”
李弘冀感受到康兴根朝他投来的感激的眼神,微笑着点头回应。
“其二,此田乃是康伯祖传之良田,听说早些年甚至出过七八百斤的亩产,今天这六百斤,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弘冀用力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泥土,大声道,
“其三,这难道不是吾之功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