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沈欢催促运粮的急件送到了赵楷案头,这已经是第四封急件了。赵楷将平江府知府乌传孝叫了过去,质问粮食运输情况。
“怎么回事?苏州到昆山县不过一日行程,为何六天了,一粒粮食都未送去?乌知府,你是要抗命不尊么?”
面对赵楷的怒火,乌传孝满头大汗,连连作揖:“并非下官不作为,而是前几日下雨,粮食受不得潮湿,所以耽误了时间,我这就组织人手运粮,保证明日就到。”
赵楷看了他好一会,冷笑几声,“最好明日就到,否则你自请辞官吧。”
乌传孝出来后,心中愤恨不已,直接就往朱宅去了。
朱宅里,朱勔冷着脸,“乌知府,常平仓的粮食与我朱家有何关系?”
乌传孝气的胡子都翘起来,“防御使,如今常平仓是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如果今日还交不出粮食,下官这官是做不成了,不过话终究是要说清楚的。郓王这里没有粮食,找不到下官自然会来问询防御使。”
朱勔主持苏州应奉局,官职是合州防御使,所以乌传孝尊称其防御使。
朱勔大怒,指着乌传孝的鼻子大骂:“姓乌的,别给脸不要脸。分钱的时候你没有拒绝么,怎么着?如今拿了钱跟我要粮?你是欺负我朱家怕了你不成?”
朱冲见两人吵架,赶紧拦下:“勔儿,你这是做甚?有事好好说话,乌知府又不是外人。咳咳,知府大人,些许粮食的事情,不至于大动肝火。”
朱勔气呼呼回到座位上,转头不理。乌传孝一脸苦笑,“老大人,不是我乌传孝不识大体,那沈欢连封急件,郓王已经暴怒异常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一万石粮食而已,你常平仓拿不出来?先给他们送去嘛。”
“老大人,现在常平仓总共不过三万石不到的粮食,一万石给了,以后怎么办?沈欢那里可是有二万人啊,这一万石也顶不住半个月的。”
朱冲捋着胡须,眼里透出阴毒之色,“现在天气越来越热,走火的事情也在所难免。”
朱勔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还是爹爹厉害。”
乌传孝一脸灰败,“老大人,这如何使得?”
朱冲哈哈大笑,“这如何使不得?太子的话你也是知晓的,到时候蔡相自会回护你,你怕什么?”
乌传孝从朱家出来,看着这所平江府最豪华的宅子,暗自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走了。
沈欢这里忙的热火朝天,为了赶进度,他已经好几天住在田头没回家了。
吴奇匆匆忙忙行走在田埂上,远远看见树荫下,沈欢和杨大坚曾源正在说话。
“一号,二号,四号的进度都很好,三号五号六号十号还不错,这八号九号有点慢了,杨大坚,什么情况?”
“八号九号地块原本是树林,树根清除很是艰难,我已经增加人手了,棉花籽昨日到了,今日一二三号地已经开始播种,福建路的几个好手在一旁指导,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经略使,农具缺口还是大,裴员外郎发了几次火了,要我们支援人力和工具,你看……”
沈欢挠挠头,“这老裴……曾源,粮食工具你负责的,怎么说?”
曾源差点哭出来,“平江府借口大雨延迟发粮,郓王催促了好几次,说是明日就到。去秀洲,临安府,江宁府采购工具的人陆续回了消息,这几日就到,应该不会耽误太久。现在就是这粮食……”
粮食?江宁府的常平仓都被掏空了,平江府什么情况就不用讲了。这里两万人天天消耗就是个天文数字,如果粮食跟不上,推延工期都是小事,如果军心不稳,事情就大条了。
“粮食我去想办法,你们抓紧做好手头的事情。”
正说话,却见吴奇在旁边眨眼,于是又叮嘱了两人,然后让他们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两人离开,吴奇就凑了过来,“郓王来信。”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沈欢。
沈欢接过检查了一下腊封,然后拆开拿出信看了起来,半晌放下,折叠好交给吴奇,“回头给刘小娘归档。”
吴奇答应,将信塞进怀里。
“把岳林叫来,就说今晚竹堂,我请他吃饭。”
“啊?哦,我这就去传信。”
吴奇跳上马疾驰而去,马蹄隆隆,惹得不少人侧目。
沈欢眉头皱成一团,妈的,身为太子,不为江山社稷着想,一天到晚拆自己弟弟的台。那朱勔也是狂妄过头了啊,居然敢给郓王使绊子。人家叫你东南王,你还真以为你是东南王?
说起来郓王的父皇在三十岁之前还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锐意进取,勇于改革。大宋一度经济好转,社会安定,市场繁荣,国库充盈。有了成绩以后,开始得意忘形,喜好奢靡生活,靡费无数,花石纲也只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对社会底层的压迫,促成了方腊起义,繁华江南成了一片废墟,重创了大宋经济基础。朝堂腐败无能,社会矛盾尖锐,加上外敌入侵,让这位书画大家成了亡国之君。
你说他是昏君?他的前任们搞不定的西夏,在他手里差点亡国。
你说他是昏君?在位二十六年,宋朝上下都服服帖帖,没有一个敢跟他炸刺的。明明早就立了太子,却宠信三皇子赵楷,朝堂上下都以为官家有意思要换太子。就是赵楷也洋洋得意,结交朝堂重臣,培植自己的羽翼。包括沈欢这个神仙,他不顾自己的皇子身份与之结拜,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继承皇位。
只有沈欢心里清楚,皇帝玩的是平衡术,用三子赵楷去平衡大儿子赵桓,只有他们相互争斗,他这个皇帝的位子才会牢固。至于最后谁能继承皇位,那就难说了,搞不好最后得意的却不是这二人。
这皇帝老子的手段的确厉害,所以千万不能小觑了这个人,别把他真的当成昏君了。
如今太子从中作梗,想搅黄赵楷精简东南厢军的事情,让赵楷在皇帝面前丢脸。自己这里需要常平仓的粮食,触犯了朱勔的利益,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起给赵楷下绊子。
既然皇帝都乐见赵楷兄弟争斗,那就好好斗一把,最好借机铲除朱勔,让自己的名声上几个台阶。名声这东西,关键时候是可以保命的。
黄昏时分,一身戎装的岳林骑着马带着自己的卫队赶到竹堂,下马后大踏步往堂屋走。进屋后,就看见沈欢坐在矮椅上,脸色阴沉,心里一惊,连忙拱手:“末将岳林,参见经略使。”
沈欢伸手,“请坐。吴奇,你领岳正将的卫队去东院吃饭。王志,你带人守住院子,所有人不得靠近十丈,擅自靠近者杀。”
岳林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直打鼓。
刘兰君给他们端上饭食,然后关上房门。
三个人也不言语,默默吃完饭。刘兰君收拾完碗筷,也退了出去。
“岳正将,这些日子以来,你率部清缴芦苇荡,俘虏一千多人,绞杀悍匪一百多人,给我们开垦荒地提供了安全保证,辛苦了。”
岳林一听沈欢的话,心里一松,连忙躬身道:“不敢,经略使英明,末将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沈欢嘿嘿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今年三十有七了吧?从军二十一年,能做到正将,也算不错了。”
岳林不知道沈欢说这话什么意思,只是默默听着。他这个正将也是前正将胡森去职后才升上来的,至今不过一年多而已。
“你没有背景,爬到这个位置全靠你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得来的,得之不易。你想过以后怎么办么?准备在这个位置上做多久?跟你的前任胡森一样,十多年来寸步不进?”
岳林有点不知所措了,虽然他听懂了沈欢的意思。沈欢正职是皇城司亲事官指挥,从八品,经略使是个临时差事。他可是正七品,官阶要比沈欢高,所以他不知道沈欢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本一介商贾,得郓王提拔,做了这皇城司亲事官指挥,还领了这经略使。一个月前,我见到你还要恭恭敬敬给你行礼,而今你见到我却要自称下官,你知道为什么么?”
岳林当然知道沈欢不是在嘲讽自己,晓得后面的话极其重要,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听他说下去。
“因为有郓王,郓王把我当自己人,现在你明白了?”
说到这里,沈欢给岳林添了茶水,不再说话了。老实讲,这岳林武艺高强,为人也算正直,最让他看中的是此人不似一般武人那般粗犷大条,而是颇有儒将之风。一个岳姓,更让他想起鼎鼎大名的岳武穆,天生就有了好感。
岳林回味着沈欢的说话,慢慢砸吧出滋味了,这是要收他做亲信的意思啊。沈欢是郓王的亲信,他做沈欢的亲信,岂不就上了郓王这条船了么。
想到这里,心里便火热起来。高官厚禄谁人不想?光宗耀祖谁人不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当即离席单膝跪地,“岳林不才,承蒙经略使青睐,今后岳林定当追随经略使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有异心,定死于乱刀之下。”
这就是聪明人的好处,一点就透。
沈欢大喜,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笑道:“言重了岳正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将来前途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