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离开的时候,认认真真给他行了礼,满脸笑容带着婢女离开了。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沈欢觉得浑身发冷,寒风瞬间就带走了全部的热量,他还清晰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那个嘶哑的绝望,“干你娘啊。”
林山四人不晓得自家主君和苏小小说了什么。
苏小小是秦淮河畔顶流又顶流的头牌,与之能一较高低的据说只有董艳梅了。世人能与苏小小面对面说话的少之又少,能在除夕夜并肩秦淮河畔夜话的,估计也就主君一人吧。
可主君为何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难道那苏小小真的是妖精?
除夕夜,烟花四起,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喜迎新年。
苏小小站在窗前,看着全城被烟花渲染的天空,听着楼下婢女们尖叫,眼里却满是疑惑。
为何提到师师姐,他就一副见了鬼似的神情。在与他短暂接触的时间里,这人脸上始终嘴角带着讨厌的微笑,哪怕嘴里说着最狠毒的话,为何这次他害怕了?
李师师在京都可谓无人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宁城,却无人知晓,这人怎么知道的?其实提一嘴李师师也是她顺口就说了,自己都没有在意。可就这顺嘴,她看到了这个人的恐惧,难道他知道师师姐的事情?
不会的,这人的来历她早就托人打听过。刚来江宁的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过十个人,严格来说十人加一狗。就短短六个月,桃花楼横空出世,在江宁城酒楼里跻身前三。
然后跟党彦辉搭上了关系,通过党彦辉又搭上了王集,霍刚。然后通过王家凶杀案,又搭上了沈策。看他崛起的速度的确惊人,顶多就是一个善于经营的商贾而已。
陆媚母子葬身火海,因为时间过于巧合,受益者除了王敏就是他。王敏远在京都,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反应,所以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没错,此事一定与他有关,这个恶毒的杂碎。
陆媚的仇她一定要报,没有雪夜中陆媚送她的一碗饭,她早就是路边一具冻尸了。可以说没有陆媚,就没有她苏小小。
恐惧?哈哈哈哈,那就让你生活在恐惧里吧,千刀万剐都算是便宜了你。
“沈欢,记得害怕哦,别辜负了我。”苏小小迎着寒风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嘴角泛起笑意。
沈欢害怕了,在众人面前勉强遮掩过去,借口累了,便躺在床上发呆。
一个五品吏部考功司郎中王敏,就让他浑身发冷,跟李师师比起来,王敏算个球。
时运不济啊,苏小小,李师师,她们两个南辕北辙,怎么会混到一起的?还有陆媚,怪不得一个媚字,简直就是个害人的狐狸精,你特么没事到处给人饭吃干嘛?
一饭之恩,我丢,比送饭十年都特么让人更是感恩。
怎么办?卖掉桃花楼,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战战兢兢中过完一辈子。呸,就怕一年都过不去,李师师可是可以动用国家机器的啊。
在这里等死?还没等人家杀上门来,自个儿先吓死了。
干掉苏小小?倒是可行,只要不给李师师查出来……呸呸呸,自己与苏小小水火不容,查不出来才见鬼。
咦,我特么脑子有病吧?原来怕王敏,现在有李师师我怕个屁啊,王敏敢动坏脑筋,直接捏死。
是夜,沈欢差点打破自己的脑袋。怎么一害怕就失去了思维能力?最简单的解决办法都想不到了么?
城里热闹了一夜,苏小小临晨时分方才沉沉睡去。
天色微明,婢女进来禀报,“桃花楼东家沈郎君求见。”
苏小小很困,翻了个身,“不见。”
“哦。”婢女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忽然苏小小噌地坐了起来,“谁?”
“桃花楼……”
“让他在暖房里等着,记得别给他茶喝,也别给点心,晾着他。”
婢女吐吐舌头,昨晚这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似的,天寒地冻,还并肩秦淮河畔夜话,今天怎么就转了性子呢?
苏小小突然精神抖擞,想到开心处不由笑起来,“怕成这样啊,不错,不错。”
在婢女的伺候下,苏小小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进入了暖房,那杂碎居然斜躺在矮榻上睡着了,还发出呼噜声。她顿时怒火攻心,忍不住就笑起来,“呀,这位郎君,睡得香啊。”
“啊?啊!来了。”
沈欢胡乱用手抹了脸,突然顿住,“你这打扮……要出门?”
“呵呵呵,女人么,爱打扮是天性。我呢比别的女人多了一样,爱报仇。对了,你一肚子坏水,帮我出个主意。你说怎么对付仇人才是最好的方法?一刀砍了太便宜了,要不阉了?”苏小小缓缓在对面坐下,婢女送上茶点,然后退了出去。
“挺漂亮的娘子,就不要学人家说这些血淋淋的话了。借你茶杯用用,一大早没吃饭就过来了,水都没喝一口。”沈欢将茶和糕点从苏小小面前拖过来,自己斟了茶,拿了一块点心就啃了起来。
苏小小目瞪口呆看着这个杂碎自说自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应该立马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么?
“对了,青楼进门应该给多少钱?”
苏小小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欢努力咽下糕点,“你们这里进门要给多少钱?”
“啊?啊。客人看着给,妈妈满意了自然会放进来。”
沈欢愣住,最后苦笑道:“你们狠。我刚才进门给了五两银子才让进来,怪不得你们这里叫销金窟,进门费就干掉我桃花楼一天四分之一的利润,牛逼。”
“你一大早跑来,就是说这些闲话的?”苏小小终于被沈欢吊起了胃口。
“当然不是,只是直接切入主题,显得有点生硬。有空么?今天我们出个远门。”
苏小小愣住,然后掩口怒笑,“哈哈哈哈,真的笑死我了。居然将死之人还有心思远足,哈哈哈哈哈。”
沈欢静静等她笑完,“你不是要见陆媚么?我现在就送你去。”
苏小小的笑容逐渐褪去,眼眸里全是冷意,“这么着急?我这里有十一个人,你准备花多长时间?”
“不用十一个人,你带个婢女,就两个人吧。路途有点远,还是赶紧趁早。”
苏小小心中一颤,眼前这男人说起杀人的事情如同谈家常一般,弹指一笑间,灰飞烟灭便是如此了吧。
“沈欢,你胆子很大。我的两个护卫武艺高强……”
沈欢不耐烦打断她,“你愿意就连他们一起吧,抓紧时间。”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送我们走。”苏小小气极,拍案而起,“苏武,苏毅,你们进来。”
门被哗啦拉开,两个壮汉抱臂走进来,四只眼睛恶狠狠看着沈欢。
“沈欢,你不是要带我们走么?你可以试试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啊……这……你们还有啥规矩?”沈欢惊呆了,这女人玩什么哩个哩个啷,已经被你耽搁了一个时辰,这特么还要闹哪样?
“你可以动手了,只要你杀了他们两个,我任你处置。”
沈欢顿时觉察到不对劲来,赶紧招手,“杀什么杀?陆媚没死,她们母子被我藏在城外一百多地的一个山谷里。你不是要见她么?我带你去啊。”
这次轮到苏小小呆住了,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也觉察出不对劲来。
“我在那里有个造纸作坊,他们母子就藏在那里。”
“那你不早说?”
“啊呀,看看时辰吧我的苏大娘子,一百多里地呢,有一段还是山路,天黑赶不到我们就要露宿荒野了。”
“啊?呸,什么苏大娘子。你说真的?”
沈欢也发觉自己的口误,连忙道歉,“口误口误,就我一个人带你们去,你怕啥?你若怕就别去了,我给你地址,你自己找去。”沈欢也不乐意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相信我,我们两个到底何愁何怨啊?
苏小小想了想,一咬牙,“苏武苏毅,你们赶紧收拾马车,我们今天出远门。”
马车缓缓使出,苏武赶车,苏毅骑着马,沈欢骑着驴跟在后头。
马车帘子突然掀开,露出苏小小精致绝伦的脸,“沈欢,要不要带着取暖之物,山里温度低,她们母子怎么受得了。”
“她们自己有,而且她的屋子有暖墙,冬天在屋里冻不着。”
“那要不要带点吃的?山里可没啥可吃的。”
“行,一会我们把江宁城里好吃的都买来送去,你看可好?”
苏小小琼鼻微皱,帘子一放缩回去了。
马车里,苏小小的心放下许多。她三番五次问沈欢各种问题,杂碎回答得很自然,说明没有说谎。唉,怕什么?就算他在城外有埋伏害我,他敢么?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带我出去的。
窗帘缝隙中,沈欢骑着驴子的笨拙样子太好笑了。
马车行走很快,冬日里道路都被冻的硬邦邦的,马车反而比平时快很多。
沈欢的驴缰绳被拴在马车后面,因为他不会骑驴,经常驴子不肯走,于是苏毅就想了这个办法。
出城后没多久,他们就进入了丘陵地带,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前后都看不到其他人,只有这一车一马一驴在缓缓前行。
“沈欢,还有多久到?”马车帘子又掀起来,那张精致绝伦的又露出来。
“这才刚出城,还有四分之三路程吧。”
苏小小一呆,“什么四分之三?”
“就是路分成四份一样长短,我们走了一份。”
“哦。”帘子放下。
今天的太阳不错,不管坐车的还是骑马骑驴的,都没有感觉到冷。
太阳开始西斜,驾车的苏武回头喊到:“小娘,马累了,要休息一下吃点料。”
“好吧,你找个地方停一下。”
马车在路边一片平地上停下,苏毅放开两匹马自由吃草……树。沈欢的驴还拴在车上,顿时就不乐意了,昂昂昂开始叫唤起来。
“它在叫什么?”沈欢很是奇怪,这驴冷不丁叫起来,是出了什么状况么?
苏武在喂马,没有理睬他。
苏毅倒是回应了,“你解开缰绳,放它去吃点东西。”
沈欢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解开缰绳,这驴立刻跑到一边啃树去了。
“沈欢,你会造纸?”
“知道不多。”
“那你买造纸作坊做什么?”
“我会造机器啊,水力车你见过么?通过流水的力量去帮我们干活,能节约很多人力,节约时间,还比人更有力量。这样我造出来的纸就会比别人好,比别人便宜。”
“那印刷作坊呢?”
“哦,那就厉害了。我会一种技术,可以大大提高印刷效率,降低成本,印刷质量也能大幅度提高。以后世面上的书就会更便宜,读书的人就能买得起更多的书。知道么?有一天书会变得很便宜,那时候人人有书读,读的起书。”
沈欢一开始是应付着回答,说到最后就刹不住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