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福王,高杰脸上又变得阴晴不定。
如果他脑子里有一块CPU的话,估计现在就在飞速运转,甚至是超频运转,再转一会儿,恐怕赵承成都能闻到烧焦的味道了。
但是他再怎么心思活络,赵承成看他宛若掌中窥物。
翻山鹞——高杰,农民起义军出身,跟着同乡李自成混了那么多年,早就不把什么明朝王爷放在眼里了,弄不好他手上就沾着朱明宗室的血。
但是这厮野心却着实不小,义军首领不是他的目标,官军总兵也不能满足他的胃口,更高层次的宝座,才是他的梦想。
不过他也颇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外面看起来起居八座、威风八面,却是个外强中干的,所有的敌对势力——李自成、张献忠、抑或是镇守江南的其他部分的明军,他是一个也打不过。
就更别提战斗力远超上述势力的关宁铁骑、蒙古骑兵、满洲八旗了。
想要追求进步,靠军功肯定是不行的——在这群人当中混军功,难度实在太高。
更何况如今官场这个混账风气,就算你立了功,也未必有人认可……
于是摆在他面前唯一的晋升之道,就剩下崇祯皇帝死后的拥立之功了。
本以为自己可以乘虚而入,乘着小福王朱由崧路过自家辖区的机会捡个漏,却不料半路里杀出了个姓赵的渔村村长,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因此,高杰对赵承成是恨得牙痒痒,对小福王朱由崧却是投鼠忌器。
赵承成就是看破了他这点心思,打算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他的撺掇之下,朱由崧一字一句地向高杰介绍道:“这位高士姓赵,名上承下成,乃是天下奇才。本王已拜他为‘先生’,参赞军政要务。高总兵也要稍加敬重!”
有这几句话,也不枉赵承成对朱由崧的救命之恩了。
高杰听了这话,却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已经是他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第三次吃惊了。
朱由崧的话意思很简单:这个不起眼的赵承成,居然是小福王的老师,那等福王登基之后,他不就成了“帝师”了吗?
再回忆今日不长的经历,高杰陡然发现,从自己来到赵家村开始,一直就是这个赵承成在主导全局,不但小福王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一句话、一个字都没占到便宜!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个人物。
以区区村长的身份,竟能摆弄总兵、指使王爷,实属罕见!
这时赵承成的话音又传入了耳蜗:“高总兵,既知我的身份,那咱们就赶紧去我村里议事吧。如今形势瞬息万变,福王殿下又是扎眼的人物——江南的文臣武将、东林阉党都瞪着眼睛盯着呢,可万万耽误不起啊!”
赵承成话音平缓,可在高杰耳中却似振聋发聩。
去村里?做什么?会不会有陷阱?进去了能不能出来?
一连串问题,萦绕在高杰脑海之中。
然而赵承成下一句话,便让他立即就把所有的疑虑和困惑,全都扔到九霄云外。
“高总兵,你还愣着做什么?福王殿下要交代赴南京登基之事。怎么?难道这份拥立之功,你不想要了吗?”
想要!
当然想要!
高杰忙活了这么久,不就为了拥立之功吗?
对于赵承成再次点破他的心机,高杰已经不再惊讶,反而有些习惯了:怪不得会被福王殿下聘为“先生”,看来必然有过人的才能,又或有未卜先知之术,进村去听听他的话没有坏处。
固然,到了别人的地盘,是要冒风险的,但为了能够一步登天的拥立之功,这点风险能冒、该冒!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于是高杰深吸一口气,回道:“好!王爷,还有赵先生既然看得起我,我他娘也不搭什么臭架子了。来,烦劳先生前头带路,我们进村详谈。”
看来“他娘”两个字,应该是高杰的口头禅了。
赵承成听了他的话,也禁不住在心里骂了句:他娘的,总算被我说服了!
他这一步虽然是看好了再走的,但也绝对是一步险棋。
赵承成知道,高杰乃是南明前期有名的“江北四镇”之一,是直接掌握军权的,手中有足以左右局势的力量。
并且有别于其他三镇,在历史上,面对危机,高杰没有投降,也没有等死,而是实实在在死在了北伐的路上。
对于一个义军出身的将领,着实难得。
同南明第一名将李定国,倒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否则,要是换了其他三镇中的任何一位——暴躁易怒的黄得功、不战而降的刘良佐、反复无常的刘泽清,赵承成都不可能同他们共谋拥立福王之事。
赵承成果然没有看错人,进村之前高杰居然还主动提出:“我是客人,就怕带太多人进村打扰了乡亲们,就带我贴身的五个兄弟好了。还请殿下和赵先生俯允。”
“好!”赵承成赞道,“高总兵果然爱民如子!那就请进吧!”
高杰吩咐手下人约束好手下军队,便跟着赵承成进了赵家村。
原本高杰进村,多半是想看看赵承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又或者又几分出于无奈。
可当他踏进赵家村的第一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按照后世的说法,高杰是个接地气的社会人,什么山村、渔村没见过,却属实没见过像赵家村这样的地方。
且不说家家户户的房屋全都经过整修,一片青砖黛瓦、屋明瓦亮,显得又干净、又利落,就连脚下的路都是用碎石、断砖、碎瓦重新铺过的,军靴踏在上面铿锵有声,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了许多。
而村里的村民,不论老少,虽然都带着几分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却不见半分慌张,带着少见的自信,目送高杰一行人进村。
这份自信,是赵承成给他们的吗?
他刚想赞叹两句,忽听耳边传来声音:“哟!这不是翻山鹞嘛!你怎么来了?”
别赵承成称呼外号也就罢了,怎么路人甲都敢这样口无遮拦?
当老子高杰,是他娘没脾气的兔子吗?
高杰咬着牙,怒气冲冲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子,可相貌打扮却不像是赵家村的村民。
村民们身上穿的衣服虽不华贵,但至少整洁干净,可这老头衣衫褴褛,一副乞丐打扮。
再听他的口音,并非南方语气,而是北方口音,更不可能是本村人士。
不是赵家村人,就不用给赵承成面子。
高杰眼睛一扫:“你是什么人?胆敢口出狂言?”
谁知那老乞丐,居然丝毫不惧,直愣愣站在原地,一双老眼似笑不笑地看着高杰。
赵承成见状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心中暗念:怎么又是这个老乞丐?咋在村里住了五六天了不见人影,却专挑这节骨眼上出来说话?
故意找麻烦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