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蓬莱阁底雷霆已,风雪丛中聚虎狼。
方会草泽成功果,又兼北地证沧桑。
话说大宋宣和六年八月二十九日,马陵泊大败朝廷军马于淮阳军境内,并至九月六日,尽灭雷部。山寨虽是得胜,却也折损头领五十四员。陈明远当时回到忠义堂上,谓众人道:“那日得九天玄女娘娘天言,道是:‘诛雷三十六,当去六九数。’石碣上一百八人,今已去了五十四个,正应在此。闻说那年梁山上曾建一罗天大醮,为兄亦有心建之:一则报答天地神明,眷佑我等生者之恩;二则愿两寨亡故兄弟,早归神位,生生世世再得相见;三则超度历年一应死于战事,亡于非命的军士百姓,都得善道。不知你众人意下如何?”
众头领皆称善。陈明远便请董浩灵清主行醮事,令人下山广邀得道高士,收买一应物件,自不必再细说。商议既定,陈明远复教将过云天彪、陈希真等人首级,同山寨上下所有大小人等,祭奠马陵泊亡故头领五十四人:朱成、仲若冰、白伟成、陶鑫、汪文昌、吕坤键、吴铣源、索奥、宋凯强、孙焕翔、石顺友、李杰、徐宝、陈佳伟、孟子程、王铁树、曹崇坦、刘涛、杨文轩、陈星、张奥康、石粮诚、王楠、力鹏、耿铁柱、王昭顺、缪宇飞、叶子伟、郭亿一、董恩惠、何琼、张玉一、曹笑、单筱寒、吴忱诺、王子怡、赵贝、晁晶、段雯、冯子娜、邵竹影、刘怡岑、于娇、戴畅、王凯、段大猛、朱宣林、陆影、张洲、咸纬广、朱珂令、袁梓鹏、陈孟、路新宇。青石山身死将佐二十三人:宋金龙、王超、王晨、葛媛、朱栗辉、马帅、钱遥、刘东晓、顾洪嘉、张景琛、左明欣、施笑飞、郭春辰、叶召、何彪、智海洋、蒋宁、鲁琳、付晓、苏一凡、袁鹏、刘璇、葛涛。并享祭梁山宋江等一百八人,把那六十二颗首级亦安葬了。
自此陈明远等人,只在山上休养生息,仍旧招兵买马。山上自有耕种,猿臂一战所得钱帛,尚有许多,又常教许欣敏往山外贩卖丝线布匹,收换粮草,水军头领旬日就泊里打鱼鲜,不愁吃用。众头领依然得空闲时,便三三两两下山,探得那滥官劣豪,悉数除之,开仓廒,散钱粮,只取些许运回山寨。朝廷已奈何不得,军州府监那里敢声张?
且言宣和七年二月二十日,金军生擒辽主,灭辽国。同年,又举兵侵宋。金人本自小觑宋军,兼又知那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各处州防布置,正如探囊取物般,宋军抵当不住。至十二月,道君皇帝见势危,不愿为亡君,急传位与太子,是为钦宗。幸得良臣李纲死守京城,金人久攻不下,方愿讲和罢兵。靖康元年八月,大金国主复又起兵犯宋。钦宗天子闻知,主张不定。李邦彦、秦桧等一班奸臣,只要遣使去陪话议和。那雄威将吴玮璠之父吴太尉,却于朝堂上痛斥那厮们误国,反被李邦彦这伙,于钦宗面前进言,把他削了职,逐出京城。吴玮璠在寨中得知,大怒,自来接老父到马陵泊颐养。
却说十月二日,陈明远等在寨中,得沈涛报说东京被金人攻的紧。陈明远叹道:“想是大宋气数已尽,皆为二帝不明,听用馋佞,方有此报。”何熙道:“只惜我汉人江山,又恐落入番人手里,以致五胡乱华那般。”娄小雨道:“我知哥哥的心思,却有一言,只怕是不中听。那年我们放了张叔夜,次后闻说他身死,朝廷道是我们伙同吴天鹗杀的,其中必有蹊跷。目今朝中尚有张、李二相,并许多奸臣作祟,排陷忠良,欺蒙赵官家。山寨若去救援,只恐那厮们于天子面前污蔑做‘伙同金人,图谋不轨’,反将我们置于危地。”
众头领见说,都觉在理,只是不知陈明远主意。陈明远正言道:“娄军师所言不无道理。只是眼下金人南侵,荼毒生灵,我们终是大宋百姓,见国家有难,岂肯坐视?今吾欲起兵,去解东京之危,方不负前言。众兄弟以为如何?”小孔孟田雅珠道:“我山寨平素主张‘忠义’二字,正是此理。”何熙道:“闻说宋军一路望风而降,倘若东京沦陷,金人之势更大,正是唇亡齿寒,不可独善其身。”众人各自欢喜。凶太岁蔡子豪叫道:“俺这对银锤多时不曾发市,今正好把番奴来杀!”
陈明远便同娄小雨等商议,拨定下山人数,点起庄浩、焦明武、沈冉、徐韬、季晓宇、杨乙尧、房圳、邢耀、蔡子豪、谢顺、王珠江、尹柔雨、辛佳伦、赵梓晗、李金宇一十五员将佐,余下头领尽由陈然坤并三位军师统领,御守山寨。宋达道:“陈兄勿要把我等当外人,须用着时,大可分付。”明远道:“宋兄弟说的那里话,你我两山寨同生死,共患难,何来外人之说?今正欲请你等兄弟一齐出兵。”又教宋达、杨程、刘奇、孙煜杰、许栗铭五将同随。次日众人引领军马三万,下山朝东京而去。有诗为证:
征尘影里望东京,复举顺天纛底行。
铁骑当关非与宋,千秋垂首为生灵。
此时正是秋末冬初天气,马陵泊军卒久未临阵,各生斗心,摩拳擦掌。陈明远令季晓宇单领一队人马先前开路,到处只说要去救东京,教各州府县休惊。大军路行一日有余,正从徐州地面上过。遥遥只看一个人,匹马持械,迎面赶来。陈明远得报心奇,来到前军,见那人凤钗云髻,锦袍银铠,一表人物。有《临江仙》词为证:
杏眼明眸裁秋水,横眉一字纯清。冰肌玉骨宛仙星。笑时春色动,怒起少人惊。
素手轻提如意剑,身骑霜骏铃鸣。暗藏飞刃使魂倾。徐州决云䃚,秀女金昱彤。
那妇人见了陈明远,下马便拜。陈明远慌忙上前扶住,问道:“不敢动问女将军名姓,如何到此?”妇人便道:“奴家姓金,双名昱彤,徐州人氏,与贵寨里圣凌风路头领乃是故交。”庄浩听了,就道:“莫不是我师弟为着四处寻医问药的那个?”金昱彤点首道:“正是奴家。只因病根在颅内,父母到处访遍医士,痊可不得。多得光玉去苏州城中,请来赛华佗王力,方救得性命。不知光玉何在?”陈明远叹口气,备说前事。金昱彤听罢,流泪伤感不已,又道:“那年山寨军马屯住在城里,因此也曾见过陈头领。光玉得闲时,便来看望说话。向后退军回山,他因担忧,本要携我同往,争奈身子尚有些弱,不曾去得。今身子已然无碍,又习得些武艺在身,马上马下能使一十六口残月飞刀,故人都呼为决云䃚。城中听说山寨要去救东京,专赶来相助。”陈明远欣喜,就请随行。
大军又行两日,至东京城外二十里处,早望着金人军马。庄浩在马上道:“哥哥且停,待我去杀出一条路来!”言罢,点起一队喽啰,直冲将过去。那伙金军不曾隄防,吃庄浩撞入,把亮银枪一挥,连杀数十人。时值有个压队的金国将领,见庄浩杀来,在马上止不住的叫唤。庄浩自道:“这番狗说的甚么鸟语。”更不打话,一马早到身傍。那金将忙来斗,不出二合,吃庄浩一枪挑下马去。那些金兵虽是勇猛善战,见将官被杀,亦知慌怕,急忙四下而逃,飞马去报主帅。不一时,金军吃庄浩连挑六员将领,无人敢当。陈明远在后统领大军,乘势直奔东门去。
当下陈明远、庄浩领兵到东门外,城上宋军见是汉人打扮,引军旗上有马陵泊字样,慌忙去报知京城四壁守御使刘韐。刘韐时年已六旬,请令死守城池,闻马陵泊军到,奔至东城楼上,见果是马陵泊军马,急大叫道:“汝等都是绿林中的好汉,如今却要不顾国破家亡,来助番奴攻城么!”陈明远忙回道:“刘将军错矣!我等虽避居水泊,亦还是宋人。今知东京危在旦夕,特领兵马前来相救。还望老将军勿疑,当奏知天子,也好齐心拒敌!”话未完,又见房圳、邢耀两个来报:“金人闻我军来解围,正调大队人马拢杀过来。”众头领都道:“哥哥勿慌,我众兄弟拼死抵当一阵,快教他领兵出城相助!”只看焦明武舞戟,沈冉挺刀,徐韬紧双锏在手;杨乙尧长矛不离身,房圳、邢耀各横凤镋、宣花斧;赵梓晗急取飞刀,李金宇拈弓搭箭。庄浩护住陈明远,宋达五将各欲死战,只待城中发兵。
刘韐在城上见马陵泊这般,不由心生感激,急令人去奏达钦宗天子。天子闻知,左右为难,乃问群臣。秦桧出班奏道:“贼人之言不可信。那年只教送张郡王、鲁国公前去陪话,反被他们杀了二臣,损朝之栋梁。今若打开城门,恐贼人得了机会,抢入城来,似此东京必失。”李邦彦亦出班奏说帮衬。天子自觉有理,传旨教刘韐不许发兵,并击退马陵泊人马。圣谕宣罢,刘韐怒道:“这必是朝中奸佞的主意,枉费这伙豪杰一番心意!”不忍马陵军受难,高呼教陈明远退走。
陈明远等见呼,看城上擂木炮石,强弓硬弩备起,知果如娄小雨所料,各自心冷。明远复与刘韐叫道:“朝廷既是不信我等,望刘将军再起慈悲之心,速传告全城百姓。愿走的,便都来东城门外,我大军拼着一死,护其出京师逃难!”刘韐应下,令军健去城内四处奔走宣告。
那城中百姓早闻马陵泊名声,又见番人八方围定,破城只是早晚,忙扶老携幼,将男带女,滚滚向东门拥来。亦有那不愿离去的,舍不得家业,在城中居住长久,又道东京乃帝都,必会逢凶化吉。整座东京城,只走了一万有余。时李邦彦等得报,令使者前去,不许放民出城。韐大怒曰:“不教百姓出城,是要他等死于番奴刀剑之下么!”遂赶走使者,强令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去。陈明远见状,高声叫曰:“刘将军之德,必传后世,我等去也!”即令季晓宇、蔡子豪、谢顺、王珠江、尹柔雨、辛佳伦并宋达五将,领众喽啰死死护住,焦明武等仍与金兵厮杀。然金人势大,又岂是一刀一枪能杀尽的。有诗为证:
紫阳书法笑徽钦,豺虎合流拒马陵。
非余庶黎烟火事,何为奸佞保太平。
是时金军阵内,发一个号炮,左右推出一辆四轮车到军前。只看一老者手持羽扇,坐于其上,背后认军旗上大书一个“洪”字,听他与马陵军说道:“素闻汝等是马陵泊上的英雄好汉,宋朝境内无人可敌。何不就此投我大金国,共击宋主?老夫乃大金都督洪成寿是也,愿保你等富贵!”话毕,咳嗽几声,只待马陵军来答话。
话休絮烦,我且问众看官,你道这洪成寿是谁?却是那日在金主面前同张叔夜相辩的那个,西山十人排他第二。原来自那日曾世雄兵败回国,一路仓皇,腹中饥馁,又害了瘟病。迤逦回到北地时,身傍仅存十余人,形同乞丐。先到上司官老獾子洪成寿处,伏地痛哭。洪成寿听了,长叹一声道:“陷了三五千人马,并一应随行将佐,郎主那里如何分说?”世雄惶恐,取过那宋军防御图来,道:“虽是折了许多军马,却得此图,还望都督相救则个。”
二人正说间,忽闻一阵麝香瑞脑,听得铃子般笑声:“这厮无能,二哥何必采他。”转过一个妇人,一脚踏在曾世雄头上,冷道:“你败与一伙水洼草寇,失了国家颜面,何不索性死了干净?”曾世雄那敢答应。约莫半晌,洪成寿方道:“九妹,想是那马陵泊果然豪勇,且饶过他罢。”
那妇人才肯住脚,一把掠过图纸,轻燕般旋去洪成寿案前,笑吟吟道:“不出二哥所料,那张仲熊果真要背反宋朝。”洪成寿道:“一个定国公尚如此,况他人乎?眼下辽国覆灭在即,我便请郎主择机南下攻宋。曾将军虽丧师辱国,却与我们一样通熟汉文,留之亦有大用。”妇人道:“哥哥说的是。”走到曾世雄身前,伸出那羊脂象牙般的竹腿,动足挑起他的头脸。世雄方敢正眼看这妇人的模样,容貌妖娆狐媚眼,樱唇微启露银牙,真似妺喜蛟妾,项上悬一好大东珠。这妇人名叫叶兰儿,都称她作狐面菩萨,如今被金主封为兰郡主,贵不可言。
曾世雄正待谢恩退去,叶兰儿止住,双指就怀中拈出一把鎏金镶玉小刀来,丢在面前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丧了三五千人马,也不割你三五千刀,你只胡乱在脸上刺下三五刀来,便许你戴罪立功。”世雄不敢不从,只得拾起刀,去自家面上刺下个“耻”字,血流满面,忍痛告退。洪成寿自将图纸献与金主,计较将来之事,有心要会马陵泊。
当时陈明远闻言,高叫道:“我是宋人,安肯投番狗!想你这厮一般,却是个不知耻的,如何敢在此狂吠!”洪成寿冷笑不已,唤过手下一将,姓沈名祥,舞大斧直抢陈明远。这壁厢鬼发女赵梓晗出马截住厮杀,二人斗有无数合,各占不得半点便宜。梓晗本待要用飞刀取他性命,却听得背后金昱彤叫道:“赵家妹妹且回,看我战他!”卖个破绽,拨马回走。只看昱彤上前接住沈祥,自仗那把如意青锋剑,剑法精熟。这番二将战到六十合之上,沈祥不敌,转马奔回阵去。昱彤就背后取过一把残月飞刀,望着便飞。沈祥不曾隄防,吃那口飞刀把脖项斩得伶仃将断,颠下马来。
陈明远见金昱彤得手,急令军马继续奔走。洪成寿身后三个将官,见马陵泊杀了一将,各自大怒,令放起炮来,打在马陵军中,复领生力军截杀。饶是马陵泊这些个勇猛将士,杀却这许多时辰,亦有疲倦,也是宋朝命数将至,不可强违也。队中百姓慌乱,多有拥挤致踏亡者,哭声不绝,绵延数里。其景虽是闻者悲伤,见者流泪,却强似死于金人屠戮。正是:
胡马动乱攘纷纷,足下尘泥伴血浑。
却道行人休惋恨,刀枪兀自不留痕。
那领军攻打东京的,乃是大金先主二子完颜宗望斡离不,并侄儿完颜宗翰粘罕。二人得报东边来了一彪军马,撞破重围,杀到东京城下,带了城中百姓逃走,手下军士又骁勇善战,却不知何来历。洪成寿又使人上报说是马陵泊的人马,正要追杀。斡离不因见说马陵军已去,也不教追,先攻打东京城为紧。
却说陈明远护送百姓离开东京地界,点视军中头领,焦明武中箭,蔡子豪伤刀,李金宇着枪,死伤喽啰更是不计其数。明远感叹道:“尚能突围,实乃众兄弟之功也!”遂令回山,百姓愿跟随者同往,不愿者往南方安生去了。次后陈明远回到山寨,就令在西山关外,择空旷处起建屋舍,与百姓居住,便叫花厅村。
只说同年闰十一月,东京危如累卵。李邦彦因刘韐赶退使者,深恨不已,乃密参刘韐通贼。时大雪纷扬,直教京师了无生气。刘韐依然披挂巡城,忽见一人,自言为原青石山头领房迪,因汴京危急,宋达使其来献阵图,曰混元阵,可护佑京城。刘韐如获至宝,大喜道:“大宋若得救,实乃义士之功!”与房迪别过,径往皇城。一路冻馁无数,皆是李邦彦下令全城搜刮,百姓无粮,便是守城军卒,亦是日渐困少。
忽撞见一人,刘韐认得,乃是昔日金锤班教头范带。因张叔夜身死,范带感其前恩,回东京享祭。刘韐念他是个有情义的人,遂收作亲随。因着金人围攻东京城,又使他统领一队百姓,相助守城。范带亦饥寒,却与刘韐道:“城内郭京那厮,妖言惑众,自云六甲神兵可破金人,小人请斩此贼!”刘韐道:“郭京如今虽是得宠,我却得旧日曾受招安的青石山头领相助,可以混元阵退敌。”范带大喜,同刘韐径去皇宫。
那钦宗天子得刘韐奏说混元阵的事,不禁面露难色。李邦彦奏道:“此乃青石山反贼宋达的阵法。刘将军前番违抗圣令,开城门私放百姓,今个竟又勾结贼人!且若这阵法真个利害,当初圣像亦在,宋达那厮如何败于马陵贼人手里而复叛?龙体若是有伤,必为千古罪人!”说罢,又极力夸赞郭京道法神通。刘韐力争。范带哭奏道:“郭京乃禁军出身,如何省得道术?金人势大,小人统领守城军卒不过二百,郭京七千余人,可分与三千,必守定宣化门,虽死不可破!”李邦彦认得范带,悠悠道:“郭仙师乃圣上御笔亲封救国伏魔真人,不用他,却来用这个贪酒的?再者守城一事,全在冠军大将军袁宪,量此破落鼠辈,真欺我大宋无人也!”天子令把范带赶出。刘韐再进言,终被奸臣曲解掩饰。
三日后,郭京大张旗鼓,率六甲神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于宣化门外出战金军,果然兵败潜逃。斡离不与粘罕一鼓作气,攻克东京外城。钦宗皇帝只得亲往金营求和,不允。十二月,钦宗又往金营投降,遂被俘。至靖康二年二月,袁宪为内应,助金人杀进东京城,废徽、钦二帝,皆监押在营中,以此北宋亡。刘韐自缢身死,时年六十一。范带大哭不已,失魂落魄,携铁锤死战金兵,倒也打死数人。
洪成寿手下那三个将官赶到,一个唤做蹬龙犼孔德,为人暴烈难驯。本是军汉出身,因抗命畏死,曾于凌州聚众劫掠,吃神火将魏定国驱使火兵杀败,只身北上。途中又结交巨寇耿明、尚喜,投至西山洪成寿处,引为心腹。耿明身高八尺,面如锅底,惟双臂白皙,故号白爪虎。平日最好放刁把滥,官府差人来捉,遂杀官落草。尚喜原是山东军官,人称开海犀,因恶了官长,只得流落绿林,聚众打劫。次后心性大变,凡所劫掠处,无论钱粮多少,尽戮平民。三个结拜,同洪成寿投金,虽是汉人,凶残亦不下金军。
孔德身骑辽东胭脂马,提一七尺龙头戟,径取范带。可怜范带本事低微,虽存死志,却如何当得?战不数合,被孔德一戟刺翻,挣扎不起。耿明、尚喜两个,一刀一枪,就把范带搠死在地下。有诗为证:
万死孤忠饭袋尤,山河万里怎知羞。
和风岂自惜颜色,早送春红顾杭州。
当日皇宫内,金人尽掳金银女眷,那张仲熊的发妻顺淑帝姬亦在此数。袁宪正撞见,看金兵把她追逐,调笑不止。袁宪讽道:“大宋朝至今日,定国公出力不少,如今却连夫人都教金人欺辱。”眼看金兵如狼似虎,早把帝姬扒了衣服,扯手扯脚,抬去廊下。袁宪叹口气,又见叶兰儿头戴金钗银钿,披着一件高丽御贡的白狐皮裘,紧束纤腰,轻步走来。袁宪笑道:“好姐姐,多年不见,仍是这般美丽。”叶兰儿笑道:“是了,今夜我四兄妹重聚,当好好痛饮。只惜那六个哥哥,再不能勾见。”袁宪就道:“可恨马陵贼人,伤了这六个兄长的性命!”叶兰儿便道:“无妨,今有强兵劲旅在此,必不与他们善罢甘休!”两个自去寻洪成寿不题。
四月一日,金军从东京退走,掳二帝等一应宗室大臣,并民间百姓钱粮北还。同年五月一日,徽宗九子康王赵构于应天府即位,改年号建炎,南宋始。金主知赵构即位,又兴兵南下,命粘罕与先主三子完颜宗辅讹里朵、四子完颜宗弼兀术,即金兀术,各统大军,分攻河南、山东两路。却得宋军与义军牵制,故金军只得黄河以北之地。建炎二年,金太宗再大举南侵,攻克青州等地。
且说建炎三年正月,粘罕分兵攻打徐州,知州王复率众拒敌。因无援兵,守至二十七日,徐州城破,复宁死不降,大骂粘罕,遂遭灭族。粘罕又闻大将韩世忠守淮阳军,引兵攻打。世忠不能敌,先走宿迁,又奔沭阳。淮阳军亦陷,金人改作邳州。
却言二月二日,马陵泊众头领正于忠义堂上议事,陈明远道:“如今金人又南下来犯,官军不能敌,守节者少,投降者多。闻前些日子,徐州失陷,知州王复不肯屈降,全族被灭。”庄浩道:“可恼那日我们去救东京,不是刘韐正直,险被皇帝奸臣害了。”娄小雨道:“可怜山河百姓,尽毁于二帝之手。”何熙却道:“闻那康王赵构,虽续赵宋一脉,此人倒也是懦弱无能,一心议和。纵有李纲、韩世忠等贤文武辅佐,终不能成事。”
相谈间,沈涛飞身来报:“金将粘罕攻克下邳,韩世忠败走。番人现如今正统领大军,向我山寨而来。”姚雨汐惊道:“金军势猛,韩世忠亦不能敌。”辛佳伦恼道:“官军实乃无用,只好对付自家人!岂能容这伙番狗在桑梓横行!”又有喽啰来报:“有金使前来送上礼物。”陈明远令来见。只看几个金兵,挑着数箱金银珠宝,至忠义堂上,口中说些话儿,众头领皆不知何意。
但见九尾狐吴赛凤道:“此乃他女真言语,小妹曾从师父处习得,便译与众位兄长听。”姚雨汐道:“向年陆影与赛凤在我门下,因见女真逐日强盛,故教她二人同我认真学习,以防日后金人来犯,好与国家出力。”陈明远问道:“这番奴说些甚么?”吴赛凤道:“他等言,奉郎主之命,献珠宝与山寨,望我众头领归顺大金,同灭残宋。并言,只要我等归降,定当封官授爵,决不相欺。”当时沈冉骂道:“呸!这番狗倒还知我马陵泊大名。我等世为汉人,岂肯与鞑子效力!”陈明远道:“贤妹你且与他讲,前时在东京城外,我早已言明。纵使山寨与朝廷有旧隙,誓死也不投靠金国,更况他屠戮我中原许多好百姓。今番以礼相见,不伤来使,倘若再来游说,必斩其狗头!所赠金银,分毫不受!”赛凤遂以女真语同这几个金兵说了。金兵吃吓,忙挑箱下山,逃回军中报知粘罕去了。
只言粘罕闻说此事,冷笑道:“这伙南蛮,久闻他在中原做好汉,宋军亦不敌。有心让他,却不识抬举。”身傍一人禀道:“郎主与元帅已是仁至义尽,其自讨死,可着力攻打。”这人是谁?他乃西山行六,姓和双名一坤,心思敏捷,又善经营,江湖上都唤他作狼口貔貅。生的面容白皙,貌似妇人,额间有一豆大红点。深得洪成寿青睐,金军两路分兵,便教他留在粘罕身边辅佐。
粘罕遂传令大小三军,移至马陵泊前,准备攻打。陈明远早已率众头领下山,来与粘罕对阵。粘罕亲出马至阵前,自先言语一番。姚雨汐与陈明远道:“他乃当今金主侄儿完颜宗翰,因知我们曾杀败张叔夜的军马,又闯东京救万民离城,国主十分赏识,故奉命前来招降。不料却吃我们拒了,特到此兴兵问罪。”
只看金军阵中,涌出一员战将,吴玮璠瞧见,道:“此人乃中山府都统制王辰宝,竟降了金人。”洪泽郎张自强听了,步行出阵,大叫道:“你这鸟厮,枉为汉人!降了番奴,愧对祖宗!”王辰宝听了大怒,来战张自强。二将交手不过十余合,自强卖个破绽,放辰宝入来,却把身子一闪,一杵先打翻了战马,把辰宝颠将下来。自强望脑袋上复上一杵,直打的脑浆迸流。自强蔑视道:“似此等武艺,竟也能做个都统制,莫不是买来的官职?怪不得降了金人。”
马陵泊阵上见旗开得胜,擂鼓呐喊。粘罕忿愤,左右唤过一员大将,乃叫做完颜手于,拍马到阵前怪叫。姚雨汐道:“这个番奴言,中原将佐吃他斩擒无数,问我军阵中那个敢与他大战三百合。”塌天虎王珠江笑道:“莫说三百合,五十合内不取这番狗贱命,便不是好汉!”挺朝天金花槊出战,接住完颜手于争斗。陈明远在阵上,只看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二将渐斗到四十七八合,先自一个力怯。正是:
只言宋土无敌手,未料中原尚有人。
倚仗英豪扬武勇,方安烟雨做南辰。
毕竟两个中输的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